人龙世 第九十一章 梦中（下）

“酒大师，小兄弟，请上座！”那位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来到身旁，对二人道，想来应该是庄梦主口中的鲲阿嬷了，鲲阿嬷白发苍苍，挽着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几枚黑色的鸟类羽毛，脸上的皱纹多的都挤到了一起，鼻子却又高又尖，眼神也锐利无比，轩羽被她扫视一眼，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酒大师从地上蹦起来，一擦鼻涕，拨开鲲阿嬷伸向轩羽筋骨毕现的手，拉着轩羽走到了主座下方，酒大师率先坐在左案前，轩羽见状，便靠着大师坐下。一条长案略显拥挤，酒大师便向一旁挪了挪。

殿上中年人和美妇人连连摇头轻笑，连一旁演奏的乐师都停了下来，交头接耳，对着轩羽指指点点。轩羽不明所以，立马站了起来，酒大师却拉着他重新坐下。

酒大师道：“我这徒……小兄弟刚从境外归来，不懂中土礼仪，就让他随我坐好了。”

从两人进殿就一言不发的中年美妇人俏脸寒霜，冷哼道：“怕不是境内境外之故吧？我看是一脉相承！当年那个人就是百无禁忌、为所欲为、不懂规矩、不成体统，连那女人……”

“阿萝！”庄梦主冷喝一声，美妇人顿时住嘴，杏眼含怒，狠狠地瞪了轩羽几眼，轩羽连忙低下头。

庄梦主对鲲阿嬷说：“给酒大师上九苦九腥酒一壶……”酒大师连忙道：“你老庄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还差这晚辈的一壶吗？上次我在青州老朱那里……”

庄梦主高傲道：“青州朱广富能和我比？他只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他的钱财姓夏而不姓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却对鲲阿嬷说了一声：“给那小子也来一壶。”

片刻，鲲阿嬷端着一个金盘上殿，盘中摆着两把玉壶，两只玉杯。不待鲲阿嬷倒酒，酒大师便将一把玉壶抢了过来，拔掉玉塞，张嘴便倒。转眼间，半壶酒下肚，酒大师长吁一口气，抹抹嘴，笑道：“美美美！”伸手取过另一把，替轩羽斟上，壶中酒液漆黑如墨，入杯粘稠，近闻之腥苦扑鼻，轩羽皱眉。

酒大师道：“庄梦主的九苦九腥酒是天下三大美酒之一，世间已经绝迹，喝一口飘飘欲仙、喝两口身轻如燕、喝三口……啧啧，是取天下至毒的九种毒虫九种毒草秘制而成，每种毒物都极为罕见，普通修士触之立毙。但奇的是毒物之间相生相克，制成酒之后反而无毒，而且能抵近乎所有剧毒，赶紧喝，赶紧喝。”

不知为何，轩羽对这突然出现的老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虽然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老人的吩咐，端起了玉杯，一股脑喝了下去。

瞬间喉咙像燃烧起来一般，舌上感觉极腥极苦，味道窜入鼻中又恶臭难闻，轩羽干呕几声，嘶哑着声音道：“这是什么臭酒？用大粪泡出来的么？”说完便立马住口，这庄梦主看上去高贵端庄，富堪敌国，但其实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自己这句话可是将他得罪了。

轩羽抬头看去，庄梦主却没有生气，眼神之中尽是追忆之色。半晌，庄梦主落寞地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他随我回宫，第一次喝九苦九腥酒时也是这么说的。”高傲尽褪，脸上充满着慈爱，对轩羽柔声道：“听我们斗嘴了许久，只怕你还不知道我和他是谁吧？”指了指酒大师。

轩羽点点头。

酒大师道：“他叫庄云霄，是梦之主人，我是酒大师，是酒之痴徒。我们都是你父亲的好友，当年血案之后我们急匆匆赶到西境，却遍寻你不到，痛心不已，追悔莫及。如今得知你平安回归，就巴不得来见你，一解思友之愁。另外，当年你父亲为你向他讨要过一件东西，是时候给你了，今天来这里也是为此。”

庄梦主点点头，轻轻一挥手，掌中飞出一枚玉佩，轩羽伸手接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九色蝴蝶，半个巴掌大小，光华斑斓，活灵活现，轩羽爱不释手。

“这是九色玉腰奴，你要拿好，此物中封印着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凭借此物我们也能找得到你。”庄梦主郑重道。

忽然酒大师叫道：“不好！有人寻来了，来得真快！”

庄梦主疾道：“轩小子，今夜之事，万不可对人提起，玉腰奴也不可示于任何人，否则，你我性命不保！”

轩羽点点头，将九色玉腰奴系在颈间，准备起身。酒大师忙将他按下来，问道：“你惯用的兵器是甚？”

轩羽从身后摸出了暗神，问道：“酒大师，我醒来时没见我的两个同伴，他们去哪里了？”酒大师忙着将轩羽的右手举起，顺口道：“醒来没见？只怕你还没有醒来哩！再拿上这个！”酒大师左右看看，将一把喝空的玉壶递在他左手上。

轩羽很是不解，自己被摆成了右手反握匕首在前格挡状，左手紧随其后握着那把玉壶的壶身。

酒大师摆弄罢，问道：“可以了么？”庄梦主点点头。

酒大师长笑一声：“握紧兵器，有缘再见罢！小子醒来！”一巴掌拍在轩羽脑后。

轩羽浑身一个激灵，大梦初醒！来不及细看，手中匕首就是一沉，瞬间火星四射，暗神竟然不差分毫地挡住了一把正在偷袭的兵器！轩羽右手匕首朝前一抵，左手玉壶便抡了过去，正巧砸中一个人的脑袋。

“哎哟！”随着玉壶破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脑袋。

只一瞬间，轩羽便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梦中酒大师给自己摆弄的姿势，竟然恰好抵住了这个杀手的偷袭！缓过神来四周打量，自己仍然盘腿坐在城隍庙里，纹丝未动，四周烛火明灭，照得城隍的影子在墙上微动，刚才的一切仿佛在梦中一般。轩羽长吁一口气，仍然满嘴腥臭，抬起左手，半只破碎的玉壶仍然在手；摸摸胸前，有一蝶状物事微隆，方知一切又不尽是梦。

淡淡吐息从身旁传来，九公主和笑和尚行功方止，见两位好友安然无恙，轩羽内心方才稍微安定，手一抬，暗影闪过，将正想偷偷溜走的刺客的一片一角钉在地上，刺客一愣神，两把长剑已经夹在脖子上。

“你是……是你？”轩羽走近细看，刺客一身白色劲装，白纱蒙面，身材娇小玲珑，身后背着五把长剑——竟然是那个在长城之外杀伐果决的阿是道首领！轩羽上前，一把将她的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一个如娃娃般精致的面庞，脸上绒毛还未退却，仍然是一个小姑娘！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夜空明星，眉目流转，闪烁动人。

“废话，我不是我难道你是吗？你见过我？”虽然被九公主和笑和尚的剑逼住，小首领却毫无惧色，也丝毫不顾自己的面目露出，声音清脆如黄鹂，只是右额上的一个大包看上去颇为好笑。

“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害了七个修士的性命！快说，为何如此？”笑和尚慈悲为怀，见不得无辜害人性命的人，疾言厉色道。

“哎……”轩羽心知那七个人并非这小首领所害，却又想起庄梦主和酒大师梦中嘱托，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七个修士？”小首领惊讶道。

“就是几天前在这里借宿的七个修士，你不是还立了那块石碑警告那个秀才吗？”九公主道。

“又是修士又是秀才的，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杀不杀我？不杀我可走了！”小首领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