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各斯之主 第四十五章 欲擒故纵

“亚特兰蒂斯？”亚里士多德惊呼，“是在《蒂迈欧》中提到的那个古老的大陆吗？”

“对于这个故事，我也说不出什么，它究竟是一个隐喻，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大陆，我仍然一无所知。”色诺克拉底说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一个被老师这样称呼的空间存在着，而且老师不止一次进入过那里。”

“那么这次……”亚里士多德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狄翁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上了整副盔甲，平时不用的长矛也拿在手中。他一进门就高喊着：“士兵们，拿起武器，跟我出发！”

“斯彪西波呢？”亚里士多德把之前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而是重新提了一个问题。

“他说，学园的爱智者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之上，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狄翁回答了他，“我建议你们哪里也不要去，在这里等着我们的消息。”他说完便一挥手，带着院子中整顿完备的士兵走了出去。

“我们要在这里等着？”亚里士多德看了一眼色诺克拉底。

“你说呢？”后者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接着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不可能的。”

……

亚里士多德和色诺克拉底并没有在大队士兵之中行动，而是先绕到小路上回到了艾斯齐纳的庄园。他们发现这里大门紧闭，房子内也没有火光。两个人很快跳入院子，却发现学园的众人都已经不在此处，甚至连这座宅邸本来的仆人也一个不剩了。

“斯彪西波来这里的时候，这座房子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吗？”亚里士多德疑惑道，“所以说，不只是老师，所有人都失踪了？”

“其他人可能仅仅是离开了，但还是可以联系上。所以斯彪西波才会说只失去了与老师的联系。”色诺克拉底仔细着观察着院子中的物品，“我想他们离开得不算太久，而且有一条线索可以指引我们去找到他们。”

“你指的是什么？”亚里士多德疑惑道，“这里还有什么标记吗？”

“当然，也许你在叙拉古呆得时间还比较短，所以没有注意。”色诺克拉底指着地面说道，“这里地上的泥土比较松软，可以看到有马匹刚刚跑过的痕迹，而且不止一匹。而在叙拉古，只有国王的卫队才会拥有这么多的骑手。”

“那么，艾斯齐纳先生等人是被国王的人带走了？”亚里士多德恍然，“这是为了将他们控制在自己手里，不让他们卷入暴乱吗？”

“说不定僭主已经怀疑这场混乱与学园有关，因此以保护为名将他们软禁了。”色诺克拉底说道，“我想斯彪西波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鼓动狄翁立刻发兵，只有推翻了狄奥尼索斯二世，才能救出我们的人。”

“阿里斯提波和艾斯齐纳都与僭主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僭主应该并不会对他们施加伤害，他更应该是想在手中握有更多的筹码，用来牵制狄翁。”

“无论如何，我们要去王宫，找到艾斯齐纳他们。”色诺克拉底说道，“虽然他们的技艺足以自保，但一旦发生冲突，就必然会把学园卷入叙拉古的政局之中。”

两人做出了决断之后就向着王宫走去，但他们面前的道路已经被堵住了。成群结队的市民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他们有人拿着火把，有人举着草叉或者镰刀，还有人只是抓着一块石头。他们见到一座宽敞的院子，就朝着大门打砸起来，门被砸开后就蜂拥而入，很快院子中就爆发出咒骂和厮打的声音，还夹杂着妇女和孩子的哭叫。

“暴乱必然伴随着抢劫。”色诺克拉底眉宇间带了一丝阴沉，“而富人聚居的此处正是一块肥肉。”

“市民的目的不是粮食吗？”亚里士多德也感觉到了人们的情绪正在失控，“他们应该去王室的仓库，为什么要伤害平民呢？”

“这里的平民是富人，而穷人痛恨富人，富人鄙视穷人，生活的贫困会加重这种仇视。当愤怒的火种被点燃，立刻就会蔓延成一场针对富裕者的火灾，把他们全部化为灰烬。哪怕他们前一天还是你友好的邻居或尊敬的师长，但在此时，他们已经是敌人。”色诺克拉底说着从腰间抽出了鞭子，“如果阿里斯提波在这里，一句话语就能抚平这些疯狂的人的情绪，而我就只能依靠鞭子了！”他抓起一个正在拉扯一个富裕女性的劫匪摔在地上，又连续几鞭击退了几个红眼的暴徒。一些人继续涌来，但吃到了苦头，更多的人则一哄而散，转向其他目标。

“这不是长久之计。”色诺克拉底说着在街道的中央设下了一片屏障，“得赶快平息城中的劫掠，人们不只是为了粮食，更像是为了发泄愤怒。”

“城邦的军队正在与狄翁交战，自然无法顾及城内的劫掠了。”他说道，“我们要赶紧前往王宫，在那里才能停止这场混乱。”

当他们两人穿过一群群肆意砸抢的市民，来到叙拉古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王宫被军队保护得很好，但火焰燃烧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亚里士多德首先看到的是正对着王宫大门的一支队伍，他们的首领正是狄翁。此刻，他正挥舞着长矛，向着对面高喊，而王宫大门紧闭，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将军，不要犹豫了，下令强攻吧！”泰摩奈德在一旁建议道，“在宫墙外侧放火，把里面的人逼出来！”

“放火恐怕会伤及无辜。”狄翁说道，“强攻的话，我们的人数本就处于劣势，对方居高临下，我们会有很大伤亡。”

“那我们怎么办呢？总这样围着也不是办法。”泰摩奈德眉头一皱，说道，“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如果菲利斯都调来大批军队将我们围在这里，那对我们将会大大不利。”

“菲利斯都在哪？他的卫队仍然没有调动的迹象吗？”狄翁突然问道，“这个老狐狸会跑到哪去呢？”

“据报告他的卫队都在驻地待命，没有出动的迹象。”泰摩奈德说道，“会不会，他已经逃跑了？”

“别人有可能逃跑，但菲利斯都绝无可能。”此时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优西比乌斯说道，“据我所知，他视西西里为自己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背弃的。”

“如果他没有逃离叙拉古，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泰摩奈德疑惑地问，“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我猜到了。”狄翁向前一指，“菲利斯都哪里也没有去，他一直就在王宫之中。”

仿佛在印证着他的话语，“吱呀”一声，王宫的大门从两侧被推开了。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宫门里走出，在他们的身后，须发皆白的菲利斯都走了出来。他戴着青铜头盔，披着半身皮甲，一只胳膊**着提着长枪，精神抖擞，全然看不出他的年纪。

在菲利斯都的身后是黑洞洞的大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人影。狄翁认为，狄奥尼索斯二世就在那里观望着，这种行为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狄翁，你终于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菲利斯都率先开口了，“这场叛乱是不是你的阴谋？不然你为何明明登上了开往埃及的船只，却会刚巧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菲利斯都，你知道国王的计划吗？你知道他囤积了大量粮食，准备高价卖给市民吗？”狄翁不为所动地说道，“还是说，你也默认这种行径是正当的？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消息一旦被市民们得知，必将激起他们的怒火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计划，我只知道城邦储备着粮食是为了备战，这是绝对正当的。”菲利斯都厉声道，“反倒是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这是激起民变的原因，难道这个消息就是你放出去的？”

“我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相反，我来王宫就是要当面质问僭主这个传闻的真伪。”狄翁说道，“现在整个城邦都陷入了战火之中，需要城邦的主人出面来平息事态，严惩罪犯！”

“狄翁，不要贼喊捉贼了，你就是罪犯！”菲利斯都打断了他的话，“从一开始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吧？在城邦释放流言，鼓动市民叛乱，然后率军队逼宫，这是多么严密的计划！现在事情正是像你谋划的一样进展着，不是吗？”

“哈！”狄翁冷笑了一声，“请不要继续罗织罪名了，菲利斯都，我们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已经站在僭主一方了，不是吗？所以，我一定是那个有罪的人。但对于我而言，你们才是这场骚乱的罪魁祸首！现在，让诸神裁决我们谁是正义的吧！”

“这是你自找的。”菲利斯都一摆手，“放箭！”

“飞矢不动！”狄翁身旁的优西比乌斯及时地阻挡了朝他们飞来的弩矢，而菲利斯都早已注意到了他。“老朋友，你也背叛我了吗？”他朝着优西比乌斯喊道，“不要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你早已背叛了学派，成为了僭主的走狗！”优西比乌斯反唇相讥，“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就不会离开爱利亚！”

“哼哼，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不怪我了。”菲利斯都说着，朝门内大喊道，“智术师在战场上，请出手吧！”

洞开的大门里突然涌出了一阵寒气，虽然看不见人影，但能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狄翁还未看清来人之前，一个声音先行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它音量不大，却异常清晰。

“一切皆流。”

在狄翁面前停下的箭矢们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它们刚刚落在地上，此刻又齐刷刷地飞起。

“无物常驻。”

“不好！”优西比乌斯预先感到了事情不妙，他一把拉住了狄翁向后跃去。接着，无数箭矢如飞簧般扑向了他们。“飞矢不动”的效果被破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狄翁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面前黑影一闪，有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他定睛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色诺克拉底已经出现在他的身侧，刚刚帮他击碎了一支箭矢。

“他说的是赫拉克利特的理论。”优西比乌斯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从辩证法上讲，那是爱利亚学派的死敌！”

“准备防御！”泰摩奈德大声发令，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但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弓箭，还有碎石。许多没有防备的士兵被砸到，倒在地上。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伴随着门前又一声断喝，他们终于看到了对方的智术师，那是一个没有头发，身穿麻布衣服的老人，他赤着两足，两手高举，仿佛在对天地下达指令。

“原来是这样！”优西比乌斯惊讶道，“那个人……曾经跟踪过我们！原来他不是俄耳甫斯教的信徒，而是埃菲索的传人！”

“但在十几年前，埃菲索就已经被波斯占领了。”亚里士多德也看到这一幕，“我想他和斯巴达人船上的智术师是一伙的，他们都是波斯人！”

他们来不及细想，就感到了地面的震颤，接着，王宫门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石像、砖瓦、树木、泥土，一切自然的物体都运动了起来，整个大地仿佛痉挛一般抖动起来。

“地动了！大地发怒了！”在场的士兵们无分敌我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他们抱头鼠窜纷纷逃离了地动的中心。

“他的技艺远在我之上。”优西比乌斯惨然道，“这种施展智术的程度，恐怕我们连逃都来不及了。”

“可以试试空间移动。”色诺克拉底说道，“他在操纵的都是自然物，但并未影响到空间！”他这样说着就将狄翁提起，向着远处跃去。

“停下，我还不能走！”狄翁大呼道，“我不能接受这种失败！”他挣扎着挥舞着长矛，“即使是智术师，也一定有他的弱点，对吗？”

“也许是的，但我们不行。”色诺克拉底不听他争辩，再次拉住了他。接着他看向众人，喊道，“向海岸边撤退！”

“叛国者是不容逃离的！”菲利斯都仍然坚守在王宫门前，此刻他仰天大笑着，“骑兵队，追击！”

奔腾的马蹄在他们身后响起，尽管地上的变化让不少马匹受惊，但还是有大队的骑兵冲向狄翁等人。亚里士多德看见无数士兵惨死在骑士的屠刀之下，他自己的身上也冒出了冷汗。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他的身体突然被人拉住奔跑起来。接着轻飘飘地两脚离开了地面。他扭头看时，却见阿里斯提波正在抓着他。

“又见面了，你可真倒霉啊，小子！”阿里斯提波咧嘴一笑，“那边的老家伙是个硬茬！”

亚里士多德向下看去，只见斯彪西波的身体挡在了那名埃菲索的智术师面前。他面对飞来的各种物体张开双手，滚滚气流形成了一道墙壁，抵御住了来犯的敌人。

“嘿，别看了，快走吧！”艾斯齐纳的胖脸从另一边钻出来，“那个小子能抵挡一阵的！”

“两位先生，你们是从哪里……”亚里士多德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了，他循声看去，只见斯彪西波面前的屏障被击碎，气团裂成几块，发出了雷鸣般的爆炸声。而斯彪西波的身体随着爆炸飞出很远，跌坐在地上。

“不好，我说错话了。”艾斯齐纳一吐舌头，“总之，快跑吧！”

亚里士多德看到斯彪西波的身体摇晃着站了起来，再次挡在了追兵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