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人生自是有情痴

赵觅湘的病刚刚好了没多久，太后薨逝的消息便传来了，许氏担忧她因此又病倒，但也不能一声不吭，只好红着眼眶道：“公主，太后娘娘走了……”

赵觅湘却未曾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悲痛欲绝，只是垂下头低声道：“许嬢嬢，为我换衣服吧。”

许氏抹了眼泪，道：“好。”

她如今虽不是公主，但却是刘娥的女儿，女儿为母亲守孝，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京中正是一片哀伤气氛之时，八大王赵元俨又跳了出来，将陈年旧事拿出来重新说了一遍，直称太后刘娥害死了李宸妃。

赵祯虽然对生母李宸妃怀有愧疚，可刘娥临终前那一番话却也字字真诚、发自肺腑，他也不愿去怀疑养母，奈何这事传的有眉有眼，他直得为李宸妃开棺。

只见李宸妃面目如生，没有丝毫被害迹象，足见刘娥并未亏待李宸妃，赵祯呵令不准再议论太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心中还惦记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尚且在宫外的妹妹，即使不能重新册封，也总好过一直在宫外住着，为此，他遣了不少人去接她，却都被打发回来。

赵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借着苗心禾的名义特意召乳母许氏入宫，让她代自己询问妹妹的心意。

苗心禾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娘，公主到底是怎么了……官家心中很是忧心公主的身体，在宫外的玉清观那样清减，公主身子要是有什么不好可怎么办？”

许氏又何尝不为公主担忧，道：“可是公主如今脾气心性也愈发怪诞，每日也不爱出门，只是专注于书画，不然便是教梁家的两个孩子画画，其余人一律不愿见，吃喝也少之又少……我如何劝都劝不住……”

苗心禾试探着问道：“张先生劝也无用吗？”

许氏闻言一愣，随后嗫嚅道：“这……”

苗心禾见她犹豫，顿觉不妙，挥手遣散他人，这才问道：“娘，究竟是怎么了？官家和公主自幼亲密，一直关心着公主的事情，娘可不能瞒着官家……”

许氏叹气道：“禾儿，娘也不想瞒着你和官家……只是……我也将公主当做自己的孩子看，这种事到底会害了公主的名声，也害了这张茂则。”

苗心禾更加诧异，思索片刻还是道：“娘和我说吧，官家总该知道这些的。”

许氏无法，只好将她自赵觅湘梦呓中猜测到的事情以及与张茂则所说的都一一告诉女儿，言罢，又道：“公主去玉清观的时候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男女情爱？只怕是这张茂则对公主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在他不过是个内官，只要官家将他从公主身边赶走就是了。”

苗心禾心中何等惊讶，随后道：“张先生办事妥帖，官家和太后都是知道的，娘是不是误会了……”

许氏信誓旦旦地开口道：“我已经问过张茂则了，他虽非亲口承认，但也有此意……”她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叹息道：“若他不是个内官……”

苗心禾低吟道：“若他不是内官，又或许这一生都不会见到公主……”

许氏不置可否，道：“他虽以下犯上，可唯有为公主的一片真心……不可否认。”

“娘万万不可把这事告知他人。”

“娘明白。”

苗心禾自然是将这事如实告诉了赵祯，却不见赵祯惊讶或震怒，似乎早有预料，不免有些疑惑。

赵祯长叹一声，道：“或许当初是我不该，倘若没有将他送去，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苗心禾安慰道：“这怎么能怪六哥。”

赵祯思量片刻，道：“着人明日安排车马，我出宫一趟。”

苗心禾以为他是要去接赵觅湘回宫，也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赵祯次日出宫，却没有去许氏府上，而是去了如今的梁家铺子。

双环看他倒是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未曾认出来，只是看出他家世显赫，便招呼他进屋坐下，给他上了几样果子和茶水。

赵祯原等着茂则，忽然听到童声读书，心中不由一动，便问道：“梁娘子怎么不送孩子去书塾？”

他如今已经二十又三，成婚八年未有所出，如今听闻这孩子都朗朗书声，不免有些暗自羡慕。

双环笑了笑，道：“我夫君病得厉害，我还要操持生意和家计，平时都是两个孩子帮着我照顾夫君，不便送他们去书塾……好在有故交愿意教两个孩子读书。”

“哦？”

说话间，茂则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几卷书，俨然一位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

茂则一眼就认出了赵祯，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书，不等他行礼，赵祯已经起身道：“张先生。”

双环有些诧异，道：“郎君认识张先生？”

“自然认识。”说罢，赵祯看向茂则，道：“既然许久不见，不如与我叙旧一番。”

茂则低声道：“是。”

双环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对二人道：“郎君和张先生就在后院谈吧，那里安静。”

“多谢梁娘子了。”

两人一同到了后院，茂则将书交给梁家兄弟，嘱咐他们进屋读书，这才与赵祯行礼道：“官家。”

“起吧，宫外不必如此。”赵祯摆摆手，随后道：“你这教书先生倒是做得不错，看来还是在宫外更松快一些。”

他见茂则不说话，反问道：“何故不守在公主身边？”

茂则一怔，随后立刻道：“公主如今在高阳郡夫人府山，有夫人照顾，一切安好。茂则乃内官，不可以下犯上。”

赵祯冷笑一声，诘问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这一国之君虽然尚且年轻，但早已有了帝王的威压。

茂则道：“茂则岂敢欺瞒官家。”

赵祯却步步紧逼，责问道：“可我听闻公主如今食不下咽、一心寻死。张茂则，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安好？”

茂则心中一紧，他刻意避开公主的事情，唯有入夜后站在窗边望着公主所在的院落的方向思量着她，好让自己尽快习惯这份别离。

日后他们再无交集，这对公主是再好不过的。

茂则不由追问道：“公主……怎样了？”

“我看你是菩萨的面容、铁石的心肠。”赵祯绷着脸，道：“这些年一直都是你贴身照顾她，她病了，你却擅离职守？”

茂则隐隐察觉到他有言外之意，道：“茂则不明白官家的意思。”

“我听人说你恋慕她，如今看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此间风言风语需得堵住外人的嘴……既是这样，便将你发配至西京，永不得回京，为圆子觅一个夫家，如何？”

茂则躬身道：“茂则领旨。”

真是面团一样的人，锤两拳照样不痛不痒，即使戳到痛处竟也浑然无事。

赵祯暗叹一声，随后道：“看来你对圆子也不过如此，是嬢嬢看走眼了。”

茂则不由攥紧了手，许久才挤出话来，道：“茂则身份低微，情愿侍奉公主，如今官家愿接公主回宫，茂则自知不配留在公主身边，恳请官家为公主觅一个好人家，敬她、爱她，免她再遭流落飘零之苦。”

赵祯盯着他，问道：“你……不恋慕她吗？”

他低沉道：“茂则的恋慕，于公主不过枷锁，茂则不愿她受世人所指点，不愿她白玉之身为人诟污，不愿她……后悔。”

赵祯看他许久，终于道：“无怪欧阳修写‘人生自是有情痴’一句……”不等他回答，赵祯接着道：“我问你，倘若太后还有我，准你永远留在公主身边，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