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蚀骨销魂

赵觅湘昏昏沉沉睡了几日，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幼时，爹爹和嬢嬢都宠着她，鲜少有责备的时候，忽而又转向了爹爹离世的那一日，他眼含愧疚，想要和赵觅湘说什么，却又归于寂寥……

爹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倘若她没有说那番话，爹爹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等她伸手想要挽回什么，她又站在了宫墙之上，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夜空中隐隐有灯火闪烁，茂则正站在她面前，呵气为她暖手。

赵觅湘不由哭出声，急忙捧起他的手道：“茂则，之前都是我胡说的，你别丢下我……别像爹爹和嬢嬢那样不要我，我不要你回六哥那里……”

茂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笑。

赵觅湘以为他还在生气，只觉得心像是在火上炙烤一般，急忙拉着他的衣领，凑近他道：“别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茂则……”她踮起脚尖，依稀察觉到茂则温热的呼吸近在面前，不由屏住了呼吸，垂下眼睑，试探着靠近他的唇。

茂则却忽然低声开口道：“公主……”不等她说什么，他又道：“公主！回去吧！”

赵觅湘微微一愣，她失神地松开茂则，连连后退，脚下一滑，如坠冰窟。

茂则见她又开始说胡话，而许氏又带着人进宫去探望太后，其余人则被许氏支开，以免听到赵觅湘的梦呓声，只留下了茂则一人。

他急忙走近床边，呼喊道：“公主！公主！觅湘！”

赵觅湘抬起眼，这才发觉身子沉的厉害，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却本能明白这人必然是茂则，她勉强抬起手，嘶哑着声音道：“你别让我回去……你不在，我回哪里去……”

茂则哑然，看着她苍白瘦弱的手，这双手从未干过什么重活，只有因为书画留下的薄茧，他的手却是与常人无差的粗糙，他不由别过头，道：“公主不要说胡话，我去给公主端药。”

那双无力的手却紧紧抓着他，赵觅湘轻声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喝药……我宁可病死在床榻上，也不要再一个人活着。”

茂则被她紧紧牵着手，若有若无的温热隐隐传了过来，却比烧红的炭火还要灼人，让他不知究竟该如何回应才好。

他信誓旦旦地向许氏许诺，绝不会再“痴缠”公主，可当赵觅湘这样期冀地看着他时，他才明白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是何其违心。

他不想松开公主、觅湘的手，他竟真正想着她永远不要与别人并肩而行，只是做那个永远跟在他身边的姑娘。

赵觅湘见他只是蹙眉凝视着自己，便低声道：“哥哥，你扶我起来。”

茂则回过神，一手扶着她瘦弱的脊背，一手挽着她的手臂。

赵觅湘却伸手拉住他的衣领，轻轻地吻了吻他的侧脸，低声道：“茂则，你别走。”

茂则从未想过她会这样，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赵觅湘。

赵觅湘却丝毫不在意他吃惊的神情，只是伸手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唇，道：“茂则……”她似乎生怕茂则将自己推开，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却又轻轻颤抖着。

茂则如同被人勒住了脖颈一般，几乎要喘不上气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伸手想要推开她，可那瘦弱柔软的身体却比他还要有力，始终不愿松动一毫。

她的唇像是火星坠入棉花，顷刻间便燃烧起来，恨不得将茂则烧得一干二净，可偏偏她的神情天真无邪，似乎只是拉着他的手一般，别无他意。

茂则不知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她推开，压在身下，他咬着牙警告道：“公主，你不能这样……”

赵觅湘脸颊还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为什么？”

“你是公主，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仙子，你要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娘子……而我……”茂则微微喘.息着，道：“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罪臣之后……一个内官。”

他的脸色灰败许多，静静地注视着她年轻而又懵懂的脸庞，分明是如火的夏日，他的心却一片死寂。

赵觅湘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内官不可以吗？”

茂则与她对视，还是接着说道：“内官是宫人，连百姓都不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公主，不仅是公主，即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我也不能承诺任何事情……唯独……我唯独能赠给公主的，只有这一颗心和往后余生，即使不能陪在公主身边，我也会叩拜神佛，祈求公主一生幸福顺遂。而公主要嫁给一个好郎君，平安健康、哺育子女、儿孙满堂……”

赵觅湘眼角淌下泪珠，她轻声道：“茂则，你真的要我和别人一起儿孙满堂吗？”不等茂则回答，她决然道：“可我不要！我不要子女、不要儿孙，我要茂则！”

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知用了多少勇气、抛却了多少东西，还未大好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似乎下一刻便要力竭。

她久久没有等到茂则的回答，呜咽着问道：“你是不是恨这深宫、恨赵家，更恨我……我知道的，怎么会有人自愿来这宫里，你饱读诗书，若是没有入宫，一定会功成名就……是我爹爹让你家破人亡，你想起来了、恨我又有什么不对……”

茂则跟着她一同落泪，却又哽着声音道：“公主，茂则心中从未有丝毫怨恨，也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唯有在公主面前，茂则卑如蝼蚁、低若尘埃。”他见赵觅湘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还是咬着牙开口道：“倘若公主还记挂茂则这些年来对公主的照顾，公主便放了茂则、放下那些痛苦吧，找一个好人家好好生活，不要难为自己、难为太后、难为官家。”

“我不……我不……”赵觅湘挣扎起来，道：“除非……你亲口说你对我从未有一点喜欢，过去我们在一起的三千多个日夜，哪怕一刻，你都没有动心过。”

茂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已经丢失，说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他们两个靠得极近，那一丝犹豫很快便被赵觅湘看在眼里，她紧紧搂着茂则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道：

“我不怕你是内官，也不怕自己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我有我自己的幸福，那就是和你在一起，茂则。如果其他人不愿接受，要赶我走，就把我赶到有茂则在的地方吧……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的脸上多了一丝憧憬的笑意，道：“我们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开一家书院，你教孩子们读书，我教他们画画……”

她说得那般动情，即使茂则如何坚决，却也不免想到他不可企及的生活。

赵觅湘察觉到他似乎再无反抗之意，这才轻轻合上眼，道：“茂则，你娶了我吧。”

他垂下眼，注视着公主的温柔的眉睫，沉声问道：“公主……知道什么是内官吗？”

赵觅湘微微一愣。

茂则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沿着她柔和的线条向下，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涌起红晕，隐隐有了些微晕眩的神情，她搂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含羞带怯地瑟缩抽动一下，又重新拥紧了他。

仿佛刚才的主动不过是一时玩闹，赵觅湘软着身子依偎着他，再不敢像刚才那样大胆地主动挑.逗他，只是任由他牵引着自己坠入云间。

茂则却忽然停了下来，道：“内官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赵觅湘的脸上似乎有些茫然，她微微敞开的衣领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如果选择一个内官，那些俗世的快乐，公主将再也不能体会。”茂则的指尖拂过她微微凸起的锁骨，最后缓缓离开，他为赵觅湘重新穿好衣服，如同以往一般毫无二致，终于接着道：“正如我在过去的几千个日夜中，与公主做着这世间最亲密而又最遥远的一双人一般。公主自幼聪颖，好好想想。”

他望着赵觅湘，脸上多了几丝温柔的笑：“但只要公主做回公主，茂则还会在这世间的一个角落守望公主，我们永不同行……也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