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60

梦境好像和现实存在某种联系。

小黑屋里，有微弱光线从窗口泻下来，鬼魅般的人影闪过，四周极静，犹如时间停滞。

汤仪在少年的怀里醒来，月光凝结在地上，薄薄一层，像新雪。

少年捧起她的脸庞，她仰头看他，轻握住他的手：“好冷。”现在也是冬天吗？

他轻轻说：“我等你很久。”少年贴近她，随后低下头，亲吻她的手指。

是一种温柔眷恋的感觉，容易上瘾。

他抬起头，汤仪看着他的脸庞，黑的短发，皮肤白皙，颜色淡而薄的嘴唇，一张令人心动的面孔，她不禁伸手去触摸，少年闭上眼睛，他柔软纤长的睫毛，轻扫她的掌心，有点痒。

她低喃：“我想起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我知道你会想起来的。”

“原来你很聪明，以前说成绩不好是骗我的。”

“不是想骗你，不想让你太难过，觉得自己连道数学题都做不好。”少年微微笑，悄声告诉她，“不过，对我来说，那些题目的确很简单。”

她抚摸他的脸庞，“你……”就像真的一样，一次比一次真实。

“我会走。”他温和道，“如果你不需要我、你怀疑我，你选择了他，我就会走。我不会再陪着你。”

她抱紧他，道：“你别走好吗？”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她的唇轻轻碰一下他的，心里没有底，她说：“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听到告白，少年神情转瞬冷淡，却说：“你知道吗？你做得很好。”修长手指插进她的头发，他托起她的脸，俯身，在她耳边说：“你拒绝了他，但还不够，你太心软了。”

“有时候我会感觉到，”他的手轻放在她胸口，“你这里在动摇。是吗？”

汤仪摇摇头，内心却挣扎，这样做真的对吗？

“你和他还会见面的，你要怎么做呢？”他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不要忘了我和你说的。”如果你不需要我、你怀疑我，你选择了他，我就会走。我不会再陪着你。

她沉默了会，说：“我知道了。”

黑暗中，她依赖地靠近他，少年手指冰冷，气息冰凉，她仰起脸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她好迷惑，但没有力气再去想了，她本能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寻求安心。毕竟，漆黑幽闭的空间，是她最恐惧的。

她只能相信他。

……

除夕，一个阖家其乐融融的日子，也是难得的，周家老宅将灯火通明的热闹一天。

清晨的天空掺着灰，厚云密布，推开窗，寒冷沁入眼睛，远处是绿毯般的高尔夫球场，别墅区四周栽种高大茂盛的雪松，隔音防尘，另一道围墙阻挡外界视线，保证绝佳私密性。

他的书桌整洁，各种书籍和教材分门别类摆放，透出一种规则感。那些附中的同学们，私下里讨论着转校生的家世和天资，没人知道，他在学习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绝不比任何一个人要少。只是现在，他维持漂亮的名次，不再是扮演某个完美角色。

两本精致画集被放在抽屉里，手指摸上去，光滑冰凉，就像某个人，很难抓住，总是警惕心十足，擅长逃避，理智来说，暂时别太靠近，但感情偏偏是难以控制的。

静静看了会，周峤收敛情绪，合上并锁好抽屉。

钢琴声隐约从楼下传来，旧时西洋风格的建筑，站在上面望下去，旋转楼梯像一只巨大的海洋螺壳。

小女孩坐在琴凳上，穿身昂贵的红裙子，头上绑着红蝴蝶结，长发披下来，下颌微抬起，俨然一位娇贵的小公主。

小公主也住别墅，她妈妈的钢琴启蒙老师是周峤祖母的徒弟，种种关系，加上老人有些寂寞，便答应每周指导孩子一节课。

孩子指尖飞舞，弹奏巴赫c大调前奏曲。巴赫十二平均律，音律富有数理感，规律美。同样的，周峤更喜欢祖母弹奏的那首哥德堡变奏曲。

“起得挺早。”老太太坐在钢琴旁探身，见他一身轻薄运动服，道：“去跑步？”

“嗯，晨跑。”周峤说，“回来再陪您。”

小公主礼貌问早，语气天真：“哥哥，今天是除夕，我爸爸妈妈要回来陪我了，你的爸爸妈妈也会回来吗？”

“不知道。”周峤眼神淡漠，声音柔和，“但除夕还是会过。”

老太太目光闪烁，道：“今天晚上他们会回来。”

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周峤转身走了。

绕市民公园跑了三圈，有人站在桥上垂钓，湖水沉冷，安静得仿佛没有生机，有老人在树下打太极，还有大人戴着耳机在跑圈。

便利店里开足暖气，挤满来买早餐的上班族，周峤一向不喜欢速食，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按下一瓶矿泉水。

“周峤？”女生有些不确定，等看清他的脸，轻说：“真巧。”

他拿好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对眼前女生略有印象，“有事吗？”

顾思佳抿下唇，说：“听说，你以前在横中也参加过物理竞赛？”

“竞赛题目和训练的事，你去问老师比我要靠谱。”他喝完，把空瓶投到垃圾桶里，精准掉落，有点漫不经心回道：“规则年年都在变。”

“虽然附中很好，但横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努力遏止探究他的想法。

顾思佳横中的朋友，无不遗憾地告诉她，周峤转学来附中是有原因的。据说，那个女生用卑劣手段想得到他，她真无法用那种下流的行径和风光霁月的少年联系起来，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听上去疯狂又不可思议，看着他的眼睛，顾思佳忽然觉得，似乎也不难理解。

因为他看上去，是如此难以拥有。

男生走出便利店，顾思佳快步追上，她转移话题，冲动道：“那天在书店，你和那个三中女生认识对吗？你们关系很差吗？”

“谁跟你说的？”周峤问。

“肖婕。”顾思佳顿了下，补充道，“说你们以前有过节。”肖婕神经大条，她倒有预感，那三中女生和周峤关系不一般。

他皱眉，冷淡丢下一句，“确实如此。”

闻言，顾思佳心下一松，看来他不喜欢那个女生，回过神，男生早已离开。

预报说今天全市范围内有降雪。这会，天空分成两境，一边乌云沉沉压下来，另一边阳光晴朗，古怪的割裂感。

绿灯亮起，与神色各异的人擦肩而过，空气冷冽，每个人步履匆匆，都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各自都有各自的目的和归属。

再回到老宅，有车停泊在车位上。

除夕依旧是最令人讨厌的日子，一直如此。

好在，手机滋滋震动，传来信息提示音，她发来一条信息：今天下午有空吗？我的画集在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