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24

有些事在发生最初的那刻便注定了往后的结局。

周峤毫不怀疑地想，王诩会是那个先离开静修室的人。原因很简单，迄今为止带他走出小黑屋的人都与关家兄妹有关，除非关承见他、关琦琦再来找他，否则他只怕烂死在这里都不会在第一时间被人发现。

他与王诩打赌，正是笃信这一点。

王诩走后，静修室真正安静了。周峤对黑暗一直有种久违的熟悉，不会恐惧，越深越宁静的夜，越使人专注，以往不加思考的一些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

他冷静地想了很多事，他失踪一事，父母、周家究竟置于何地？这场荒谬的□□游戏，关家兄妹打算玩到何时？他届时的下场是什么？

想了很久，但其实只是些合理的猜测。当脑海中的想法如潮水般退去，他被另一种意外、并不陌生的情绪迅速占领，明明做好了决定，如今却清楚，所有的规则在这件事上都不适用。有时往往越想掩饰，越弄巧成拙。

周峤没有要掩饰什么，心底的天秤上依旧是理性的那端更沉、砝码更多，意味着他会做出正确的判断，而非产生错误、疯狂的念头。

不会再重复之前不理智的行为——因为他忍不住责问，她被罚关禁闭。

一旦为冲动买单，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巨大的。

这样很好。他很少想念她，但绝不是忘记。

教官很少巡逻到最后那间静修室。当有人在门前顿住脚步，迟疑了会，周峤略微感到不对劲，直至他听见她的声音。不过她在和别人说话。

她说话声低柔，却很清晰，让他有一瞬的错觉，以为她就在身旁。

他轻敲几记视窗，没有丝毫回应。这是情理之中的，他们很多天都没碰面说话，她哪怕逐渐忘了他，周峤都不觉奇怪。

有时在夜里，周峤会庆幸被留下的是自己，他对黑暗和孤独很有耐性，完全能承受，不像她，一定会害怕。

有时周峤在心里计算，今天是几号了，王诩的计划到了哪一步，照他所说的进行，成功几率很大。

有时他又不禁自嘲，上帝一定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非要在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安排出这一件件事一个个人——但也好，起码如今他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

下午两个班体训课一起结束，同时整队出发。

学生们跑到食堂门口，队伍没控制好距离，队尾和头排几个女生相撞，发生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混乱中，一个女生推了一下汤仪。

汤仪不自觉地趔趄，她随即转头看去，那女生朝她挑挑眉，接着挤到她身旁，看架势好像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可她根本不认识她，何来的恶意？

汤仪往后退了几步，和她拉开距离。

挑眉女生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目光上下打量她，低问：“你叫汤仪？”

“你想做什么？”汤仪保持警惕。

女生眼神飘了下，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怎么了？”陶晓然狐疑地看了看那女生的背影。

汤仪摇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两人去排队打饭，陶晓然讲了一些琐事，汤仪有点心不在焉，她回忆刚刚那女生的举动。

那女生最后目光移了移，好像在看什么其他人，她为什么要推她？

……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吗？

汤仪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裤兜，里面多了一片东西。她的手指摸到了一张纸条，瞬时心跳如鼓，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食堂中排队的学生。

她根本不认识那女生，或许是谁授意她这么做的，那是谁呢？

“汤仪……”陶晓然拿根筷子在她眼前晃，“想什么呢？”

汤仪回过神，她先注意了下四周，再转移话题道：“我在想，最近情况怎么样了？”

陶晓然闻言微怔，她勺子搅动着汤，轻声说：“好像，没什么动静。”

“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动静吗？”

“我也想知道。”陶晓然说：“你看最近男校的那些教官，一个个凶得像要吃人，我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命地去找他？”

“再等等吧。”陶晓然喝了一口汤，“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用完饭，两人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班长江莹。

简单寒暄几句，江莹说：“我去教学楼送考核表。汤仪，正好黄老师要找你，一起吧，就当饭后散步了。”

汤仪一怔，“黄老师找我？现在？”

江莹点头，“对，现在。你跟我一起去正好。”

陶晓然皱皱眉，拒绝得干脆，“我就不一起了，我回宿舍休息。”说完，随便挥了挥手。

汤仪问班长：“黄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料江莹答非所问，“你少和陶晓然走那么近。”她说：“她这人不会真的一心为谁好。我在这个班当了快三年的班长，我很清楚她，她没你想得那么好心。”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看你最近跟她走得很近。”江莹看着身边的汤仪，道：“她能为了自己过得舒服点去找教官……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她很讨厌这里，想逃出去……她很会装的，你不要相信她。”

汤仪沉默片刻，说：“我和她一个宿舍，难免走得近一些。”

江莹不点破，“那最好。”她顿了下，又想起要解释：“黄老师没找你，是我找你。我已经跟黄老师提了你有当班助的意愿，这几天，你先跟着我走走，把几位常要找的老师、领导的办公室认一下，接下来做事会轻松些。”

她看出汤仪在是否当班助这件事上有点犹豫，但不抗拒，江莹索性逼一把了，来个先斩后奏。

“你不用担心。我做了这么久的班长，接触过很多老师，黄老师人挺好的，很好相处。”

说话间，她们来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江莹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谈论声。

“……我知道，林教官，你说的我们也都有考虑，稍安勿躁，学校也在想办法，该是什么的还是什么，不会少的……”

“……副校前几天就说了，后天下午开会，我们有诉求的把事情摊开来讲，不要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学校里还有这么多学生……是，你说得对的，男校那帮男生好不容易压下去，教官比我们老师辛苦……”

听上去，办公室里不止黄老师一个人。

汤仪去看江莹，轻声问：“要走吗？”

江莹难得愣了下，她收回手，说：“走吧。”

到了安静的走廊上，江莹才开口：“汤仪，刚刚听到的，不要和任何人说。”

“嗯。”她目光平直望着前方，身旁的江莹却停下了，汤仪回头看她。

“事情不会比我们想得要简单。”她在这学校看过太多太多的故事了，不相信有什么奇迹。

江莹淡淡警告汤仪，“你不要犯傻，不要相信陶晓然的，她要想‘死’就让她一个人去。”

晚上德修课下，陶晓然难得没有缠着汤仪。

银色月辉落在水沟中，光亮雪白。

汤仪避开一片水洼，纸条还在口袋里，她没看过，也没找到合适时间去看，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她还不知道。

今夜格外宁静，空气闷热潮湿，夏虫鸣叫声很轻，黑天如墨，透出一股阴沉逼近的气息。

汤仪前脚踏进宿舍楼，头顶一阵轰隆隆，镜子里闪过几道雷电，紧接着，雨点噼噼啪啪落下来，就上楼的功夫，窗外已雨势如注。

她是第一个回到宿舍的。打开灯，换上拖鞋准备冲澡。汤仪先掩上了卫浴间的门——这扇门没有锁，只能掩上，随后她背靠着门，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条。

纸条上写得很清楚，短短一行字和几个数字。

汤仪记住后把纸条撕碎，扔进马桶里冲走。

稍稍放空了会，另外两个舍友回来了，汤仪拉开门，询问：“你们要先洗吗？”

那两人摇头，“我们上晚课前洗过了。”

汤仪又掩上门，她打开花洒，调整了会水温，慢慢走进这注水帘。

洗澡时，外面传来一点说话声，不一会，陶晓然冲进来了，她掩好门，余光里打量了下汤仪。

“我上个厕所。”

马桶按在淋浴间旁边，中间砌了一堵矮墙来分隔。

汤仪穿好睡衣，陶晓然上完厕所冲水。宿舍的坐式马桶很劣质，冲水声很大还伴有低低的轰鸣，轰鸣声后拖着一下短促的尖啸，才会归于安静。

就在这低鸣声中，陶晓然开口了，“我刚刚见到他了。”

汤仪看着她，才发现她头发半湿，几缕贴着脸颊。

“他告诉了我时间。”陶晓然靠近她，声音很低，“你想知道吗？”

汤仪反问：“你告诉我吗？”

她慢慢凑到汤仪耳边，说：“后天下午，体训课结束后，全校老师和部分教官在校长室开会，大门口的三个教官男生会想办法解决，趁这个时候走。”

“几点？”

“下午五点五十五。记住，在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