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第九章 壮士 （中）

  第九章 壮士 （中）

  会谈的气氛，亲切而友好。

  朝方领议政柳成龙和问安使尹根寿，从始至终都没有再提战马之事，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交还了宋应昌给打的欠条。郑重表示，自己此番前来，绝非为了告状，而是代表朝鲜国王李昖，前来劳军。朝鲜国即将为大明天兵，提供生猪百口，活羊五百只，粮食一千二百石，以表朝鲜君臣百姓的感激之心。

  对于宋应昌营中具体情况，朝方官员和随从也果断选择了目不斜视。只是热情地邀请宋应昌尽早带着麾下兵马进入城内驻扎。朝方愿意腾出开城内的官衙和临近官衙周围的所有民房，供大军安歇。以免因为春天野外风大，影响了宋经略和天朝兵将养精蓄锐。

  见朝鲜官员态度如此“上道”，宋应昌也没兴趣再帮他们回忆某人刚才通过刘黄裳之口所传达给自己的原话。先是客气地对朝鲜国王的慰问表示了感谢，然后又与在场众人一道，谴责了倭寇入侵以来，在朝鲜各地所犯下的种种暴行。最后，才郑重表示，作为天朝上国，大明绝不会坐视朝鲜被倭国吞并。作为天朝上国的备倭经略，自己也绝不会任由倭寇在朝鲜南方各道继续洗劫烧杀。只要朝方今后能保证为明军提供准确的敌情和充足的粮草补给，自己一定会与李如松一道，尽快拿下汉城，剑指釜山。

  当然了，如果朝方不能征集或者购买到足够的粮食，大明兵马，也绝不会将已经光复的朝鲜国土，再任由倭寇夺走。但军心和士气，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对汉城的进攻部署，肯定也需要临时再做一番调整。

  毕竟，即便是大明皇帝命令将士们在本国的土地上剿匪，也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开拔。而大明将士自从渡过鸭绿江以来，所有人吃的粮食和马吃的草料，还都依靠从九龙城那边长途运送。凡是稍微通晓一些兵事的人，无论是文官和武将，都应该知道一个基本常识。运输距离越远，粮草损耗越大。若是大明将士只是在义州和宁边附近与倭寇作战，由九龙城运粮，也勉强说得通。如今明军已经杀过了临津江，再不远千里从辽东运粮到前线，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闻听此言，朝方官员个个脸色大变。已经多次出使过大明的尹根寿，甚至当场就跪了下去，祈求宋应昌念在朝鲜过去事大明如父的份上，体谅朝鲜国承担不了如此多的粮食。但是，这回，宋应昌却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坦诚地告柳成龙和尹根寿两个，大明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先前自己这个备倭经略，之所以没坚持要求朝鲜负担军需，是因为怜悯朝鲜国王和臣民，根本没有寸土立足。而如今，明军已经将朝鲜八道之地，给光复了一大半儿。自己这个大明的备倭经略，断然没有再拿大明百姓上缴的粮食，再白白糟蹋于运输途中的道理。

  不过，念在朝鲜国王李昖和一众臣民的境遇实在可怜，宋应昌也主动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大明江南各地皆是产粮区，白米在产地价格低廉。而自己最近一直听闻，朝鲜水师战斗力强悍，连战连捷，打得倭寇不敢出港。由朝鲜水师护送朝鲜商船，去大明的江南购买粮食，非但沿途损耗远小于陆上运送，并且来回所耗费的时间，也远少于从鸭绿江畔运粮到临津江。

  “经略，经略容禀。非，非我朝鲜吝啬。我，我朝鲜国库，被倭寇洗劫一空，真的拿不出钱来啊！” 不愧是做了大相的人，柳成龙能屈能伸。果断也跪倒在地，恳请宋应昌高抬贵手，“至于，至于水师连战连捷，那，那多是鼓舞士气之语，实在当不得真。如果水师真的能像传言那样，打得倭寇不敢出港。那倭寇跟其本国的联系早就断了，怎么，怎么可能源源不断地再运送兵马来我朝鲜？！”

  “上差开恩！” 其余随行官员，知道宋应昌是在借机敲打大伙，以泄先前被逼迫的愤怒。赶紧也都跪倒于地，苦苦哀求。

  “荒唐，此乃国事，岂能跟私人恩义混为一谈？” 宋应昌不屑地笑了笑，手指轻轻敲打棋盘，“老夫今日大包大揽，将尔等的非分之请全都答应下来。回头大明百姓质问老夫究竟做的哪国经略，尔等叫老夫如何回应？！太祖有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宋某吃的是大明百姓的供养，岂有慷大明百姓之慨，成全尔等的道理？”

  一番话，问得理直气壮，登时，就让柳成龙等人无言以对。一个个，在心中不停地问候当初提议大伙前来刺探明军虚实的那个家伙之祖宗十八代。

  如果当时大伙儿对李如松碧蹄馆被倭寇包围的消息，不闻不问。即便没有出兵前去相救，现在宋应昌想必也不会拿粮食供给为由头，来拒绝继续替朝鲜收复国土。而既然当初大伙误以为李如松在劫难逃，准备趁机抛开明军，独力应付即将面临的危机。现在李如松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回来了，就别怪宋应昌睚眦必报！

  日光透窗而入，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有关粮草供应之事，老夫就言尽于此了！” 见柳成龙等人久久都没勇气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宋应昌摇了摇头，顺手从棋盒里取出几粒棋子，开始打谱自娱，“尔等回去之后，汇报给贵国国王也好，再去北京向皇上求告也罢，都可自辩。但是，还有一件事，尔等却必须再十天之内，给老夫一个回复。否则，下次再向尔等讨教的，恐怕就不是老夫了！”

  “经略请讲，讨教二字，绝不敢当！” 柳成龙被宋应昌的话吓了一大跳，赶紧抬起头来，郑重承诺，“下官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宋应昌将目光从棋谱上挪开，冲着柳成龙嘉许地点头，“领议政请起来说话。宋某虽然来自天朝上国，也没有让你下跪的道理。”

  “这……，下官遵命。” 柳成龙知道关于粮草供应的事情，今天绝对无法让宋应昌松口，犹豫着站起身，拱手肃立，等候询问。

  “也不是命令你，而是老夫必须替我大明将士问个明白。” 宋应昌看了他一眼，棋子在手指缝中不停翻动，“第一次祖总兵率部渡江救援贵方，贵方为他提供消息说，平壤只有千余倭寇，害得他贸然攻城，结果遭到了倭寇重兵埋伏，差一点就全军覆没。这次，贵方又为李提督提供消息，说汉城倭寇自相残杀，害得李提督在碧蹄馆遭遇倭寇重兵包围，多亏将士们用命，才堪堪击败了倭寇，不至于丧师辱国。老夫就不明白了，为何贵方提供的消息，总是跟实际情况完全相反？并且为何每次贵方提供了错误的军情，倭寇都能提前布下了重兵埋伏？贵方的斥候，莫不是倭寇假扮的？还是贵方将帅之中，有人在与倭寇暗通款曲？”

  “啪！” 手指重重地将棋子落下，残局瞬间生死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