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之外 第1043章 孢子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水狸月的午后总是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就连那些恼人的蝉鸣声，此刻也如同催眠曲般诱人入睡。

时光的发条被高温溶解殆尽，点点白云好似缓慢不前，外出的旅人褪去长袍，一辆马车停在了炼金城王宫门前。干练的短发顺直黑亮，几大箱行李立于其旁，一番思索后，少女在守卫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独自拖着皮箱缓步前行。

目睹这一切的城卫官苦笑不已，随即便拉着板车迎了上去，少女看见来人，准确的说是看到板车后眼前一亮。二人在经过一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寒暄后，便一起朝着某个高层的方向走去。几分钟后，少女挥手告别了城卫官，消失在高塔中。

城卫官的身影返回酒馆中，继续享受着午后时光，而少女则正在自己的新家里巡视着，不时摸摸这里，一会儿又瞧瞧那边。四个大皮箱里是她的所有家当，虽然看上去东西不多，可重量却一点也不轻。忙了一早上的她此刻躺在床上，暖洋洋的光线混合着微风在房间里不断蒸腾，少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片刻之际便进入了梦乡。

墙壁上的地精时钟不停转动，某些思绪仿佛随着少女的鼾声悄然苏醒。打记事的那刻起，她的脑海中便只有外婆与舅妈一家人的影像，那满是褶皱的双手，灰白相间的头发，亲切而叫人依赖；那胖胖的舅妈和虎头虎脑的弟弟，在经过常年的朝夕相处后，更是变成了她最在乎的亲人。而自己真正的父母却是永远的痛。

或出于家庭结构的变化，或来自生活压力的负担，又或是想换个什么人重新开始，总之有时候再紧密的亲情都经不住考验。它们能使亲情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甚至还会滋生出怨恨与嫌隙，原来的血浓于水也自然变得寡淡无味。

那是个普通的夜晚，父母在房间里正式开战，老旧的藤椅支离破碎，碗碟的残片铺满地面，少女躲在厕所里，惊恐的紧闭双眼。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吵闹随着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戛然而止，从此父亲也成为了记忆里的模糊轮廓。

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也最终倒在了现实面前，那天的夕阳分外火红，外婆拉着少女的小手，静静地目送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那年的她天真而单纯，丝毫没在意外婆苦涩的长叹，仿佛手里的枫糖便是幸福的标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少女也在不断长大，她询问自己父母的次数也逐渐曾多。虽然外婆每次都是几句话带过，但渐渐成熟的她却明白了问题关键。楼上的舅妈正训斥着弟弟的顽皮，隔壁的外婆早早熄灯入眠，少女呆呆地坐在床边，一股没来由的恨意在心中翻涌不断。

她不想再用那个连样子都快要忘记了的母亲的钱，在她的认知里，一切原因都不是抛弃子女的借口。虽然她的生活远远不及吟游诗人口中的那些离奇桥段，但物质方面的补偿却治疗不好精神层次的重伤。十九的她独自离开了晨曦农场，那张写有母亲联系方式的纸条却被撕成碎片，随风飘散。

学院生活对她来说是疲惫的、忙碌的，更是格格不入与冷眼旁观，因为全额奖学金只能保证她的求学之路，而自己的生活费却要另想办法。所以她变成了酷暑严寒里的烧烤摊学徒、变成了站街扫路的揽客小妹、变成了深夜酒吧的后厨工人。一切能让自己独立的工作她都去干，渐渐她成为了同学口中的女强人。

但就像旧神传说中，那些扭曲的嫉妒与破碎的美梦，最后皆化为了一场滑稽的片段一样。少女的努力却始终被人指指点点，她的勤奋被误解成了虚伪的作秀，她的辛苦被歪曲成了做给导师看的拙劣演出。

嫉妒是人类永远不能根除的劣性，一封御前会议推荐信，彻底令她成为了全民公敌，曾经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翻起白眼，冷漠的表情昭然可见。好在先前积攒下的金币还算够用，再加上其没有什么物质**，因此在炼金城学院最后一年开始前，她搬进了附近的某个简陋小院中。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收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恋情。毫无经验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捧在手心，没日没夜的甜言蜜语刺激着灵魂，他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她爱上了这个阳光帅气帅气的少年。

但在两年后的某个夜晚，少女推开屋门，望见了餐桌上的那封信。这种场景剐蹭着她内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自己父母那曾经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里浮现。颤抖着抽出那封信，字里行间的意思果不其然。掉落在地上的冰糕逐渐变软，窗外好似赤褐般的晚霞厚重阴沉，少女起身走进厕所，水流声难掩哭泣，她的王子消失不见。

日子很快恢复如常，就在少女快要忘记这段感情时，他却再次敲响了屋门。一声声的哀求撕心裂肺、一滴滴的泪水真挚感人，站在门后的少女没有打断，只是嘴角的那抹浅笑从未消散。原来他也如少女般被人抛弃了，就像他当年抛弃少女那般。

分开的代价，有时不过是得到的不够完美，而失去后又不甘不愿。一段已经结束了的感情，最好就是把它永远定格在分别那天，如果某一方仍然死缠烂打，拼命的去表演忏悔给对方看，那未免就有些自毁形象，并且丑化了曾经的美好回忆。

一开始就没有坚定不移，后来的感情更像是在意气用事。如果彼此的结局注定是场烂尾的马戏表演，那倒不如不去观看，就算买了票，也不要再浪费了时间。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那么多“真的好爱，但真的不能在一起”，少年与她分手的原因，说白了就是家庭条件的差距，是他没有承担二人未来的决然。这样的感情无需惋惜，只需释怀。

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戛然而止是它最好的归宿。少女轻轻地关上了屋门，她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没吐出一个字。那晚的她久久难眠，所有往事如潮汐般起起落落，最后溅在枕巾上，打湿了小小一片。

人生有时就像减数分裂的孢子，不断地强化着自己对身边环境的适应感。人与人之间感情体系的土崩瓦解，都离不开一种近乎幼稚的“世俗感”。隐约发现被人超越了，就选择先一步去疏远别人，生怕下场难堪。甚至在情感中，也要装出一副谁离了谁都无妨，日子照过的样子。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可怜的失落感罢了。

“三天后就要正式为地精王效力了，也不知道晨曦农场现在如何，那些伙伴们是否还在制作巧克力。”少女将目光投向锈水平原南部，只因那里是她曾经的故乡，只因那里埋葬着无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