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散了,王佩茹死了,江馨儿被卖去了青楼?”
江临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着,令红玉几乎分不清是在质问还是在确认。
红玉低下头:“是,江家院子被抵押出去之后赔不起钱,都已经卖出去了;王佩茹应该是被衙门的人拖去了乱葬岗;江馨儿都去了玉春楼和茉莉做姐妹;只有江成斌不知所踪……”
“嗯,嗯。”
江临月仰头,两道泪从眼角流下来,很快又流了几簇。
她笑了。
眼角弯起来的形状极容易挤出泪。
红玉这才放下心来:“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有了新家了,再也不必为了他们委屈难过了。”
说罢,红玉就替她掖好被子,拉上了帷帐。
一夜无梦。
接下来在新府的一个月,都是风平浪静。江临月几乎抛却了前尘往事,又有江云林等人对她不错,偶尔读书做刺绣、练练刀工和武术基本功,也悉心照料江云林的饮食,渐渐在江府安顿下来。别说江云林脸上笑容多了,就连和一心要进军中准备武举的江修峻,也因着清云师父功夫好的缘故和她亲近了不少。
义兄江修峻和江云林性子相差很大,是个懂得规矩但却爱好出门社交的人。来到建安没多久,就和附近的邻居、同龄青年混得熟了。
有一日他见江临月没什么事做,还直接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外面散散心。
江临月摇头:“陛下依然器重王爷,可是我觉得太后恐怕正寻摸着怎么抓王爷的把柄呢,我还是不要出去擅自给王爷、给江家添麻烦了。”
江修峻犹豫了一下。
“你是说有谁能认出你来?可是我上次看见玉春楼的新花魁怜芳长得其实和你很像……”
红玉听到了,小声说:“那恐怕是江馨儿。”
江修峻听说过她这个继妹,皱起眉头。
“是吗?那么像的同父异母姐妹倒真是难得。不过若是被误认了可不太好,她是太子殿下捧的人啊,和成王殿下应该是叔侄关系吧。”
这一点江临月和红玉倒是第一次听说。
“太子殿下捧她?哼,可真是……他到底是怎么个捧她法?”红玉问道。
“为了她挥金如土,这个月内至少就去了三回。好多人说太子是想把她纳为侍妾,如果是的话那可就是一飞冲天了,将来那些老鸨有得说,说玉春楼里也能出来个娘娘——哎,哎!小月?”
江临月已经揪着他腰间的玉佩把他往假山拖了,一手把他困在里头,凶巴巴地:“你平时出去和那帮朋友厮混,就是去了玉春楼?”
江修峻终于反应过来,耷拉着脸,委屈至极。
“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说。”
“那也不行,你跑去青楼就是没理,爹知道了肯定要把你狠狠打一通!”
“别啊!其实那天我就是被他们坑过去了,我哪知道那么大的酒楼竟然是青楼……”
清云在不远处看着兄妹二人打闹,瞥了红玉一眼。
红玉赔笑:“我明白,此事还是得报给王爷知道。王爷那边——快了吧?”
“昨日进宫就在准备了,今日也快上门了吧。”
清云说得淡淡。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喧闹声响。江云林身边的姑子都跑过来,找到江临月,跺脚道:“哎呀,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换礼服啊!”
江临月不明所以,被她们按着换了一套嫩黄色的云锦长裙,钗了满头珠翠,又点了浓郁的口脂、画了建安时兴最庄重的妆容,一路被念叨着“老爷也真是太不懂得照料闺女了些”,一路搀扶着她快步往门口去。
到了府门口,她看着熟悉一名宦官满脸喜色,正和江云林说着什么。江云林已经穿着他的三品紫色官袍等候着了。
周围平头百姓抱着孩子,都围过来看门口的明黄依仗。
但见无数台系着红布的箱子、还有旁边衣着规整的小宦官排出一溜,从这里一直排到了朱雀大街。见到她来,为首的宦官笑容当即变深了,甩了甩衣袖,高高举起手中的黄色卷轴。
江临月隐有所感,跪了下去。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跟着下跪。
江云林和江临月跪在最前头,只听那宦官用尖细的嗓音朗朗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叔成王萧南夜温文肃静,守节乘谊,已至弱冠。今有吏部侍郎江云林之女,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性资敏慧,故朕下旨钦定为成王正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拜之时,叩首到地。碎碎的石子深深印入江临月额间,也深深将这一刻汹涌的心潮按入她两世为人的惶恐、悲喜、无数起落的回忆,从此尽数湮没。
再起来接旨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沉静端庄,正如圣旨所言。
那宦官从未见过她,将圣旨同时交给江云林和江临月,连道:“恭贺娘娘,恭贺大人。”
她禁不住想起这个宦官当初去林府、成王府宣旨时,是不是也挂着同样的笑颜,此时此刻心底又在想些什么。但很快,纷繁的念头同样散去。
沉甸甸的圣旨拿在手,江临月第一次有了一种实感,未来她的路还很长。
因为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随意被家里送走做妾的那个江侍妾,也不是萧南夜念着曾经怀着孩子的哀荣加封的那个侧妃,而是由着一卷昭昭圣旨承认的成王正妃了!
红玉在她身后,已经率先高呼:“成王妃娘娘!奴婢的主子现在是娘娘了!”
“恭喜小姐!”
“恭喜娘娘!”
府里的仆役们也都跟着站起来,恭贺的话语来自四面八方。
她面上淡淡,心里还是有些恍惚的。即使在打开圣旨的那一刻就有了设想,也从未想过生命中竟然有如此光明的一天。
到此,好像上一世遇到的那些人,事,遭遇才真真正正地尘归尘、土归土。
接下来江临月看着无数由皇帝等王室成员亲自添赐的彩礼浩浩荡荡地进门,听着家奴打开箱子,一声声报里面是珍珠珊瑚、还是蜀锦杭绸、金银珠翠,站得脚发酸,心里都有些麻木了。
万万没想到,萧南夜愿意捧她至此;
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近来最风光的一天是这样的。
傍晚,江家人将所有东西清点入库,红玉已经开始收拾屋子,策划着在她嫁回王府之前要带去什么物件了。
一边写着单子,一边哼道。
“怜芳怜芳,巴上了太子又怎样?将来还不是咱们王妃最风光!”
江临月摇了摇头,无奈道:“好啦,如今江家都已经没了,还在意她做什么。”
红玉却满脸怀疑。
“是吗?可是奴婢总觉得江馨儿卯足了劲在外面造势要嫁给太子,心里分明还是恨着您的,只是她想不到,您已经换了身份,要做王爷的正妃了。如今她就算真去做了太子那个顽主的小妾,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