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姐姐可是已经走了?”顾昭蘅在屏风后探头探脑。
安皇后满脸无奈,朝她招了招手,“你来得不巧。”
顾昭蘅确实有些遗憾,可没见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来日方长。
“母后,你可还喜欢韩姐姐?”
“这是我挑的人,我自然喜欢。”安皇后很满意她挑的这个太子妃。
大气端方又很明事理。
可却不能只凭着这个。
虽然……这话里半点问题都没有,有理有据。
她知道自家公主不愿郡主活在仇恨当中,最初时,她也以为自己能做到。可这些,每每梦回时,她总是忘不了公主的音容笑貌,恨意一点一点侵蚀了她的心,想为公主报仇的念头一日强过一日,甚至开始恨起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主子。
她当然知道小主子无辜,可谁又不无辜,难道惨死边关的长公主夫妇便不无辜了吗?
妇人神色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也没想仅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便叫顾昭蘅相信她。
若非当初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怕是也不会相信竟有人胆大包天到这地步。
“奴婢收拾公主的遗物时,也发现了一些东西。公主她大约也发现了什么,却没想到那些人动手竟然如此快。”妇人叹了口气,嗓音微颤,“那一战之前,公主还特地赶回了城中,她还与奴婢说,若是她有什么意外,让奴婢千万不要声张。”
“奴婢还发现了长公主写给奴婢的绝笔信……”妇人哽咽着打开了个带锁的盒子,取出了几张泛黄的纸来给顾昭蘅,“奴婢知道长公主殿下死的冤枉,可……奴婢有愧啊!”
“长公主殿下曾嘱托奴婢不要声张,不要让您知晓此事,可、可奴婢哪里忍得住,”妇人嗓音低沉,“奴婢原想着,远远的离开京都,在庄子上为小主子祈福,可却不曾想您寻到了奴婢。便是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见长公主殿下,奴婢也不能再瞒下去了。”
顾昭蘅闭了闭眼睛,在睁开那双凤眸时,她眼底已经没了半点情绪,顾昭蘅接过了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自己仿佛接过了千山万水,她手中拿着的,是原主这一生苦难的开端。
钟远琛关切的看向顾昭蘅,到底是没有阻止她。
若是不把此事解决好,他家阿蘅怕是再也放不下衡阳长公主的死因了。钟远琛是个聪明人,纵然是担心的不得了,却也能控制住自己,他知道对于顾昭蘅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该由他家阿蘅来看。
他再是心疼,再是恨不能取而代之,也只能是忍下去罢了。
顾昭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极快的在那信纸上扫了过去,说来也是奇怪,她分明是没有见过衡阳长公主的字迹,心底却笃定这就是她的亲笔所写。
在沉默当中,时间仿佛被拉的无限延长,一分一秒过的都慢极了。
顾昭蘅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可直到她瞧见衡阳长公主写“已觉蹊跷,或为蓄意,若不幸罹难,而驸马亦未幸免,则切莫声张”之时还是没忍住泄了几分情绪来。
衡阳长公主的确早便知道有人在算计她,或者说,是有人在算计定国公府大公子,她的夫君。
可背后之人,又能是谁呢?定国公府向来不涉朝堂之争,安分的守着边疆这么多年,谁会想要他们的性命?谁又有能力,在这如同铁通一般的边疆驻军当中做手脚?
只有莫麟能做得到。
而她所思所想,其实也简单的很。
若是她自己去了,而莫麒尚在,那便是把此事追究到底也无妨,她定是要把那胆敢算计她的人揪出来不可,左右只死一个莫麟,边疆尚有莫麒把守,不算伤筋动骨。
顾昭蘅点头应下,觉察到某位殿下心底的不安,她又捏了捏钟远琛的手指以示安抚,“真带到宫中,让外祖母觉察到,还不好和她老人家交代。”
莫说此事尚存疑点,她便是信了这妇人的话,也还是要多方查证的,便是此事为真,也总不能直接捅到太后面前去。
她若想起自己这些年因着衡阳长公主与莫麒对定国公府的种种厚待,只怕是要怄死了。
钟远琛应了一声,又淡淡的朝着门外唤道:“周湖,把她带到别院当中去。”
他不可能让这人留在顾昭蘅身边的。或许是因着是身在局外,他看的反倒更清楚些,此人对衡阳长公主的忠心是半分做不得假的,可对他家阿蘅……钟远琛眸光一冷。
人都是自私的,衡阳长公主夫妇固然是死的冤枉,他也愿意为他们查明真相,但绝不会容忍自家阿蘅成为一个一心只有仇恨的人。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人对他家阿蘅,不说没有半点真心,可她心底满是蚀骨的恨,这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亦是折磨了她十几年。留她在自家阿蘅的身边,到底是个隐患。
可又不能丢下不管,今日便是这人不愿离开,钟远琛也会把她藏起来的。
只盼着他家阿蘅能清醒些,别叫这人给冲昏了头脑。
若不然,钟远琛便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那妇人又给顾昭蘅磕了个头,满是殷切的看了她一眼,才跟着周湖离开。
钟远琛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那人看向顾昭蘅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若非是有她和衡阳长公主的关系在,钟远琛都不愿自家阿蘅和她有什么接触,实在是让人瞧着便觉得不大放心。
“回去罢,”钟远琛温声道,“我已差人去买你说的八宝鸭了,想来如今也该排上了。”
可若是莫麟也不幸去了,那这事便决计不能声张。因为大周从来都缺良将。
依着她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若是知道她的死是有人设计,他定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牵涉其中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这边关世代由定国公府把守,若是莫麒去了,而莫麟再被杀了,一时之间到哪里来寻将领统领边疆?到那时候边疆不稳,军心不定,伤的却是天下百姓。
莫麟其人,虽说阴狠歹毒,可行军布阵却是一把好手,战场之上,他亦是冲杀在前从不退缩。或许对着他们夫妻的时候,这人是恨不能他们死的,可面对蛮子时,莫麟便是如同这大周所有将士一般。
他其实,能是一位很好的将领。
他们夫妻自己死了,总不能拉着天下百姓一起去。
而这件事,不光是衡阳长公主,便是连大公子也是知情的。他们夫妻死而有憾,但却愿意委屈自己。
“阿蘅?”钟远琛满脸担心的看着她,他还握着顾昭蘅的手,只觉掌中一片冰凉,足可见顾昭蘅心中不好受了。
“我无事,”顾昭蘅下意识的捏紧了钟远琛的手,心底的疲惫感越来越重。
她都不需再去寻求证据辨明真假,凭着她强大的精神力,轻易的便能看出这妇人方才句句真心。
“你可还有旁的话要说?”钟远琛看了那妇人一眼,心底不免庆幸自己跟来了,若是她一人前来,此刻岂不是连个能给她些许依靠和慰藉的人都没有?
“让她和我走吧,”顾昭蘅低低的说道,又看向那妇人,“你可愿随我回去?我……我给您养老。”
那妇人受宠若惊,“奴婢、奴婢愿意,愿意的!”
虽说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大可留下来享天伦之乐,可于她而言,最最放不下的却是衡阳长公主之事。若是不见着那害了衡阳长公主夫妇之人伏法,她便是死都绝不会安心的。
顾昭蘅又看向钟远琛,带人回宫,可不是一件小事。
钟远琛叹了一声,他其实不愿意自家阿蘅把这人给带回去的,不是担心她会作乱,钟远琛只是怕自家阿蘅每每见到她,便会想起今日之痛。
可瞧着顾昭蘅眼底的坚持,钟远琛到底是点了点头。
总不能真的叫自家阿蘅不痛快。
再者,真若把这人留在这,万一叫人灭了口,日后可便再没有了人证。钟远琛瞧得出来,顾昭蘅是有心翻案的。
“宫中人多眼杂,此事又尤为重要,还是暂且不要带到宫中去的好,”钟远琛低声叹道,“便是东宫都不是铁板一块,若是传出了风声,你我过不了几日离京后,还能不能见着她,便不好说了。”
“我在京中还有处隐蔽的别院,放到那,没人能发现。”
顾昭蘅却迟疑了片刻,她抿了抿唇,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今日难得出来,你……不想四处走走瞧瞧吗?”
钟远琛一愣,眸子倏然睁大了几分,险些没反应过来顾昭蘅的意思,“好、好啊,我也不常在京中行走,今日倒是有机会了。”
他家阿蘅这是在邀他一同出行吗?钟远琛心底还记挂着自己上次没能与顾昭蘅一同出行,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般快,他哪里会不同意?
顾昭蘅也好似没听出来钟远琛话里的磕磕绊绊,毕竟大魔王自己也是头一遭,心底也有些紧张。
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别想着嫌弃谁。
“我听说你名下那一品楼的说书先生很是不错,阿蘅上回去那可听过了?”左右是和自家阿蘅两人,也不需太过讲究。
可这又是两人互通心意以来头一回单独相处,钟远琛心中又难免重视了点,他虽不曾去过一品楼,但那是连叶城都亲口夸过的地方,想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再者……钟远琛觉得自家阿蘅仿佛也很喜欢看话本子,那大约也是会喜欢这个的。
顾昭蘅眼睛一亮,倒不是因为那的说书先生格外的好,“那家的甜汤格外好。”
钟远琛哭笑不得,罢了,不管是甜汤好还是说书先生好都一样,只要他们家阿蘅喜欢便好。
“左右也不远,走过去如何?”顾昭蘅扬眉,某位殿下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些,大魔王虽说不会岐黄之术,却也知道平日里多走动是好事,于身子无碍。
钟远琛一听自然同意,对身子有没有好处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很想体验一下能和自家阿蘅牵着手走路的感觉。
大周民风开放,如他们这般有婚约在身的人,大庭广众之下牵牵手还是可以的。从前太后之所以会对钟远琛带着顾昭蘅游历担心,只是因着出行游历所需时日长久,便是有了婚约,可日日同出同进,到底是不好。
却说周湖见着两人十指相扣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们家殿下这是、这是得偿所愿了?这也太快了些,难道他之所以这么大年岁都没讨到媳妇,其实是因为他待人太好了些吗?若不然依着他们殿下一天到晚没事找事的性子,怎么可能比他提前呢?
周湖陷进了对人生的怀疑当中,晕晕乎乎的跟在钟远琛两人身后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寻常百姓不知二人身份,只觉得两人生的好,走在一起显得格外登对,这才多往这边瞧了几眼,甚至还有那胆子大些的小童一脸羞涩的给顾昭蘅送了朵小花来,奶声奶气的朝着顾昭蘅道:“送给姐姐的!姐姐好看!”
这可是大魔王上次自己出来时没有的待遇。
也是顾昭蘅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从未遇见过的事儿。
她瞧着那生了一副机灵相的小童,心底倒是欢喜了几分,略一思索便不客气的解下了钟远琛腰间的钱袋子,还有模有样的解释道:“殿下知道的,我身上没带着钱。”
钟远琛:“……”明明就是自己抠门!
钟远琛一言难尽的看了自家抠门的小姑娘一眼,无奈道:“用这个罢。”说着便解下了一枚白玉佩递到了那小童手中。
给人家银子像什么话?
顾昭蘅眨眨眼,某位殿下可真是败家!这一块成色这般好的羊脂玉,得花多少银子?
小童哪里懂那般多,钟远琛给,他便接了过来,大约是被家中人教养的好,还知道要给钟远琛作了个揖,“哥哥也好看,哥哥姐姐天生一对!”
这时候那小童的母亲总算是找了过来,她见自家儿子与两个打扮不凡的神仙似的人物站在一起,吓得差点摔个跟头,“小儿顽劣,惊扰贵人了!”
“咳,无妨,”钟远琛面色微红,颇为郑重的夸奖道:“令郎很是懂事,日后必有成就。”
顾昭蘅:“……”
周湖:“……”这不能是他们家殿下!
那妇人眼睛一亮,好话谁不爱听?又是这样的贵人说的,忙不迭的拉着小童道谢,眸光在瞥到自家儿子手中的羊脂玉时,面色更是红润了几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都是她儿子的机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