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琮同我道,你又是让梦给魇住了。”钟远琛眼底满是担忧,“阿蘅,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对我说上一句实话吗?”
夜里多梦多思,白日便也会少些精神气。饶是钟远琛对岐黄之术一窍不通,也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好现象。
可如今分明还是绍治十五年,若是当真是有什么抵抗不了的命运,那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也是在绍治十六年才开始衰弱才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远琛想不通。
顾昭蘅达成了心愿,又陪着太后用了晚膳,这才一脸满足的回了正阳宫。
这话不是他此刻能说的,如此只会叫顾昭蘅觉得不舒坦。
毕竟那小姑娘一直都很戒备。
可这说出口的话又不可能收回来,钟远琛浅浅的叹了口气,温声道:“为兄与你玩笑的,阿蘅别往心里去。”
“话说回来,你还没与我说怎么了?”少年眉眼温和,“左右四下无事,不妨便说来听听?”
顾昭蘅想了想,她如今好像也只能是借钟远琛的势了,不论她愿意与否。
此间与她所处的全然不是一处,规矩又多的很,便是如同大周一样民风开放甚至有女子为官的时代,尚且还有许多惯会唧唧歪歪的所谓文人来抨击她们不守妇道。
她一个外来者,如今还有什么出路?
大不了……日后再还上如今欠下的债便是了。
且某位殿下实在是太上道了,这要是不使唤使唤他,顾昭蘅都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自然,某位殿下自己大约是不会那么觉得的。
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的大魔王长舒了口气,便对上了钟远琛那双隐隐带着几分担忧后悔的桃花眸,她略怔了怔,奇怪道:“殿下这是怎了?方才出什么事了吗?”
发生了什么吗?怎么这小少年看着有点不大对?大魔王一脸关切的看着钟远琛,难得的有了回良心。
有那么一瞬间,钟远琛觉得自己当着是多余极了,亏的他方才还担心顾昭蘅会不会想岔了,可这人倒是好,自己竟是走神了!
钟远琛难得觉得自己气很了,看向顾昭蘅的目光便不大对了。
那句话脱口的瞬间,钟远琛心底便隐隐的后悔了几分。他家阿蘅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瞧起来好似是把他也给划拨进了自己人的范畴,可钟远琛却清楚的很,除了皇祖母,从没有人真的叫这小姑娘放下心防。
顾昭蘅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钟远琛可算是体会到了从前他自己使坏后还无辜的模样到底是有多气人了。
可此刻却又与那时不同的很。
毕竟是他对顾昭蘅上心了,那自然的,也就是他得多吃点委屈了。这样一想,顾昭蘅好像也没做什么。
谁叫他喜欢人家呢。
觉得自己大约要被顾昭蘅给搞的魔怔了的某位殿下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你且与我说说寻我做什么?”
顾昭蘅眨眨眼,下意识的顺着钟远琛的话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想出宫去铺子上看看,顺路把前些年的账本都带回来,可皇祖母非得叫我来跟你借几个人。”
她家皇祖母可就是故意的,难不成她堂堂太后之尊,连一二暗卫都指派不了吗?更何况如今,她虽是与定国公府撕破了脸皮,可旁人大都没真的把她给放在眼底,派些侍卫跟着她也就是了,哪里还动用的上暗卫?
可明白太后的心思又有何用?难不成她还拗的过太后不成?她老人家什么都不必做,只消简简单单的与顾昭蘅说上两句,顾昭蘅哪里还能不从?
更何况,大魔王还是很乐意来见一见某位殿下的,最起码人家生的赏心悦目,多看几眼都还能算是她占了大便宜呢。
“这倒好办,”钟远琛略略皱了皱眉,“可非得今个去?那些个账本派人取回来便是了。”
顾昭蘅也没问起东宫送来的都是些什么,匆匆地打发了几人便窝在寝殿,捧在今日拿回来的话本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说起来,连顾昭蘅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衡阳长公主身边的旧人那般在意,可想来,或许不是她,而是与衡阳长公主血脉相连的原主。左右不是大事,见一见那人也无妨。
毕竟顾昭蘅自己对那位长公主殿下也很是好奇。
这若是能探知些从前的隐秘,说不准日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这般想着,顾昭蘅自然是不余遗力。
许是前夜看那话本子看的入了迷,顾昭蘅歇的晚,起的自然也晚了些,“那几位可起了?”
“回郡主的话,几位妈妈都起了,如今人已经在偏殿了,”那小宫女瞧着年纪不大,“听妤姐姐与瑾夏姐姐一早奉了您的令,已经出宫去了。”
“走的这样早?”顾昭蘅扬眉,眼底透出了几分惊讶来,“那今日你便随我去寿安宫罢。”
真若按着顾昭蘅自己的意思来,她其实是一个人都不愿意带着的,可又怕自家喜欢胡思乱想的皇祖母担心,只好每次都挑一个带着。
从前不是带着听妤便是带着瑾夏,今个那两人倒是难得的都不在,她也只好随便带一个了。
好在这小丫头生的也讨喜,瞧着也是个懂规矩的,带到她皇祖母的面前也不必担心。
暗卫不过是小事罢了,某位殿下此刻只是有些遗憾,倘若他家小表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今日去,那他怕是去不了的。
“殿下知道的,我还很缺钱。”顾昭蘅一脸真诚,“柳贵妃娘娘给的翡翠玉镯水头不错,我打算一道当了换些钱来。”
钟远琛:“……”
可以的。
这个答案他当真是没想到。
虽说听起来是有那么点啼笑皆非仿佛不大靠谱,可仔细想想,这好像也是他家阿蘅能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儿。
暗卫首领憋屈的很,又不是鬼,怎的到了自家殿下的嘴里竟然还成了个见不得光的了呢?怕不是他们殿下小心眼,不想长乐郡主见到他的吧?
好歹是跟随钟远琛十多年的人,周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点事。
这么一瞧啊,他们殿下还真是叫人家长乐郡主给吃的死死的,看他这股子小气劲儿。
毕竟大魔王今个带回来了许多的好东西,她还没好好的把玩一番呢,自然是急着回去的。
“郡主,东宫那边差人给您送了些东西来,”瑾夏在门口等了自家郡主半晌,为的就是能把这事告诉给自家郡主。
顾昭蘅扬眉,“太子殿下那?”好端端的,宿深又送东西来做什么?
“想来是因着郡主今日送了些小玩意过去,太子殿下这是给您的回礼罢。”瑾夏一歪头,猜测着说道。“那让周湖跟着你如何?有他在,我也放心些。”如今京都风平浪静的,按理说根本没什么不放心的,可……钟远琛却总是不大放心。
“那劳烦殿下给我引见引见?”顾昭蘅不甚在意,左不过钟远琛的暗卫她都不认识,哪个都一样。
某位殿下又不会害她,最起码现在不会,顾昭蘅放心的很。
钟远琛眸光微深,淡淡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又温声道:“都说了是暗卫,哪里见得了光?这样不妥。”
周湖:“……”
“明日里你随听妤出宫去,听妤知道要带你去做什么,你只管跟着便是,”顾昭蘅抬脚往里走,一边又细细的嘱托起了自家的小哭包来。
瑾夏懵懵懂懂的点头,“是,那奴婢便跟着听妤姐姐。”
顾昭蘅点了点头,“听妤,记得去一趟书斋,问问那掌柜的可有消息他母亲的消息了。”
“是,”听妤半点不奇怪,明日里她们郡主便要学着看账本了,留她们在宫中也无用,自然是该放出去该做什么做什么的。
只是——她们郡主好似格外在意那曾经服侍过衡阳长公主的人。
虽说那是郡主的母亲,郡主会有所好奇乃是人之常情,可听妤却总是觉得这种好奇有些奇怪。
可毕竟身为奴婢,哪怕是主子的心腹,可窥探这隐秘之事也是逾矩的,听妤便没有开口。
“是,”那小丫头似乎没想到自己竟有幸能随郡主一齐去寿安宫,到底也是年纪还小,心底欢喜便都写在了脸上。
“你叫什么?”顾昭蘅努力的放松了身体,任由这小丫头捣鼓她的脑袋,漫不经心的问道。
“奴婢、奴婢名唤思雯,是、是来郡主这里前,掌事姑姑给奴婢起的名儿。”思雯受宠若惊的回道。
“掌事姑姑给你起的?那你本名唤什么?”顾昭蘅有些好奇的问道。
“奴婢本名微贱,说出来恐会污了郡主的耳朵,”思雯小脸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顾昭蘅:“——”
她怎么不知道她居然有这般高贵,竟是来呢旁人的名字都听不得了。
顾昭蘅自然是不知道,这里的普通百姓给家中孩子起名时,向来是不大讲究的,尤其是这些小姑娘家,那是叫什么的都有。
思雯会不好意思说与她听,那也是情理之中。
“我又不介意那些,”顾昭蘅哭笑不得。
思雯再三确认了自家郡主是真的很想知道,这才不情不愿的道:“奴婢在家中姊妹行四,又生在春日里,爹娘便给奴婢起名四春。来您这里前,掌事姑姑怕奴婢名字不好冲撞了贵人,这才想了许久给奴婢想了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字。”只可惜,她们郡主实在是叫人搞不明白,竟然对她的本名那般好奇。
顾昭蘅呆了呆,她倒不是觉得这名字有多难听,只是大魔王许久没有听过如此简单粗暴的起名方式了,若是按着这么来算,那她应当名唤大秋才是。
“唔,你爹娘很有想法,”大魔王绞尽脑汁,这才干巴巴的夸了一句。
思雯哭笑不得:“郡主快别拿奴婢打趣儿了,奴婢家里孩子多,都说这贱名儿好养活,奴婢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名字大都不大中听。”
“可也很好,”顾昭蘅透过铜镜看向身后小丫头的脸,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了一道温柔,“这不也算是给你们的祝福?”
这所谓名字,原本就只是人在世间的一个代号,本是没什么特别的,可亲朋长辈寄托其中的那份情谊,才是最最重要的。
这原本无甚意义的两个字符,不也是因着这个才有了真真正正的含义?
只要是有着祝福在里边儿,那——好听与否还算得了什么?
当然,大魔王大约是有几分事不关己不知疼的意思,要真有人敢叫她莫大秋,大约得被大魔王当场打死。
绝不会留他半条狗命。
“郡主说的是,”思雯一脸崇拜的看向顾昭蘅,原以为这郡主不过是出身好罢了,如今瞧瞧,人家这是什么气度,“原是奴婢想岔了,多谢郡主点拨。”
顾昭蘅轻咳了一声,默不作声的认下了思雯给她扣下的这一顶帽子。
“好了好了,莫说些有的没的了,快些收拾好,还要去寿安宫用早膳,”大魔王难得的觉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可千万别叫皇祖母等的太急,那便是我的不对了。”
思雯这才发觉出了自己的动作好似是慢了些,“奴婢甚少在郡主跟前当值,还请郡主恕罪。”
大魔王还是有些不大能习惯这时不时的请罪,可她面上却总是端的住的,“嗯。”
思雯也是知道自家郡主少言寡语的性子,亦是不见怪,“今个的衣裙首饰都是瑾夏姐姐走前挑出来的,郡主瞧着怎么样?”
顾昭蘅看了一眼铜镜里凤眸凌厉眉眼清淡的小美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思雯亦是有模有样的跟着点头,还感慨道:“瑾夏姐姐不愧是跟着郡主那么多年的,果真是明白郡主的喜好。”
顾昭蘅:“——”这倒不是,她其实没有特别的喜好,只是格外喜欢好看的东西。
从前日日穿着军装时也没发觉自己的这小小爱好,到了这里却是忍不住了。
更何况,原主的脸生的是很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身体当中换了个芯子,这眉眼渐渐地竟与她从前越来越相似了起来。
可若是仔细端详,又好似看错了一般。
顾昭蘅按着惯例去寿安宫点卯喝药膳,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寿安宫,跟着周婆子看账本。
那其余三人早就已经分好了工,各自拿着一摞账本抱着个算盘便去看了。
这半天便也过去了。除了那掌柜的母亲还在病中,不好见人外,便再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顾昭蘅的日子仿佛又规律了起来,除却一日三餐陪着太后,每日午后还会在太后那待上一两个时辰,整日里便是与那账本死磕了起来。
在皇帝给她找的师父有消息之前,顾昭蘅原以为自己的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