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垣,你以为……如此可行得通?”顾和蓉紧张地看着辛垣,生怕辛垣又如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轻描淡写的拒绝她。
辛垣看着她,“值得吗?”
顾和蓉不明所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辛垣苦笑,哪里就值得了?
他如今不过是一介乐师,纵然是声名出众,也根本跨越不了世人眼中的鸿沟。
且,他也是想不明白的。
可不论明白与否,辛垣对上顾和蓉,是说不出那些过分的话来了
只怕那时候,他都不知是如何死的了。
顾昭蘅便眼睁睁的瞧着钟远琛三言两语的挑起了那父子二人间的矛盾,新奇的不得了。
不管最后陛下会决定如何惩治柳国公府与柳国公,于钟远琛而言都没什么分别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昭蘅自问还算有些聪明,可这般算来,她还真真是比不上某位殿下“老谋深算”,瞧瞧人家轻飘飘的两句话,打的可是一石三鸟的主意。
既是合了陛下想要从世家手中逐渐夺权的心思,又是挫了柳国公府与宿琦的锐气,让这两个幕后主使也没能真正的全身而退,还顺势又在柳同甫与柳国公父子间埋下了一根刺。
这般谋算,顾昭蘅自问是做不到的,哪怕她强大的精神力能让她很能敏锐的觉察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可那并非是万能的。如此洞察人心的活计,顾昭蘅便做不来。
也不知若是某位殿下也有这般强大的精神力,如今这大周又会是一副怎么样的局面。
“既是教子不严,降了你的爵位仿佛是朕不分是非罚的太重,可若是罚轻了,怕是也起不到杀一儆百的效果,你可真真是会给朕出难题,”皇帝似笑非笑的睨了柳国公一眼。
“柳国公府到底是阿琦的外祖家,朕便给你们留些颜面,只罚你半年俸禄再并一月不可上朝好了,”皇帝淡淡地说道,仿佛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若叫钟远琛来说,柳国公一不是内阁重臣,又并非六部肱骨,不过是个在朝上挂了名儿的虚职罢了,他来与不来,其实都没什么影响,左不过也没人会听他的意见。
再者那半年俸禄又不算太多,与降爵位比起来可称得上是“小惩大诫”了。
他若是柳国公,如今便该感恩戴德的给陛下谢恩,再快些带着柳国公夫人回府,等柳同甫受杖责送回去后便立刻闭门谢客,居家反省,一月之期到了后,再来给陛下请罪谢恩,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来日任是谁想要再拿此事做文章,都是不大容易的。
只可惜,柳国公似乎是不大聪明。
他虽不敢明着忤逆皇帝,可眼底的不甘和怨恨却还是泄露出了几分来。这在场的又个个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他的那点小九九?
陛下皱了皱眉,不悦道:“怎么你是不甘愿?”
“柳国公,难道父皇方才所言,有半句是冤枉了你的?你是在怨恨谁?”钟远琛亦是慢悠悠的开口,他向来是看不上柳国公府的做派,更是不喜柳国公与宿琦时常折腾些事端出来,如今这人有把柄叫他抓着了,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又不是圣人。
“老臣怎敢心存怨恨!”柳国公忙垂眸,“老臣、老臣是恨自己没教好这不争气的孽子,叫他给陛下与太子殿下添了这许多麻烦。老臣只是——只是恨自己来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钟远琛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柳国公这回反应的这般快,竟叫他给圆了过去。
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如今不干正事吗?柳国公气的咬牙切齿,却不敢在表露出分毫了。
他忙躬身道:“殿下说的是,老臣这把年纪看的竟还不如殿下通透。”
钟远琛摇了摇头,没想到嘛,这柳国公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他可得给他记上一笔再说旁的。
“既是有了定论,那哀家便回宫休息了,”太后揉了揉额角起身说道,她年纪大了,今日一番大怒又耗费了不少精神,如今一松懈下来,自然是想要回去休息的了。
左不过也无人能欺负到她家阿羡了,太后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臣妾送母后回去,陛下不必忧心,”皇后亦是跟着起身,她朝着皇帝笑了笑,颇为贴心的说道。
这柳国公府出了这般大的变故,想来陛下是得好好的安抚柳贵妃一番的,皇后自然是不大愿意留下来坏人好事,平白挨骂的。
太后轻哼了一声,“也好,阿羡与我回去,阿深便自己回东宫罢,今日你们二人也累了,回去歇歇也是好的。”
她是做过皇后的人,自然明白皇后如今的选择,可心底却难免怜惜她了些。
自家外祖母发话了,顾昭蘅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且她很快便要出行了,巴不得能多跟自家外祖母相处呢。
至于某位殿下——日后多的是相处的时候,大魔王才不着急呢。
钟远琛:“——”他家阿羡可真真是个翻脸很快的姑娘家,这便高高兴兴的跟着皇祖母回去了,看都不来看他一眼的。
他腹诽归腹诽,到底是起身道:“还是且送您和母后回去,我再回东宫歇着的好。”
毕竟某位殿下还是是很想和自家小姑娘多相处相处的。
皇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母后雷厉风行的安排好了一切,迫不及待的带着他的皇后和孩子们离开,只把这乱糟糟的承乾殿留给他。
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家母后声音越来越远的道:“哀家瞧你不是想送哀家和皇后,你是想送阿羡回去吧?”
“皇祖母,话不是这般说的——”
瞧着那边的热闹,皇帝觉得自己仿佛有点难,也有那么一点点地惨。
他本就看柳国公夫妇不大顺眼,如今更是烦躁了些,仿佛随着这一屋子热闹渐行渐远,他还有些空落落的。
“柳国公便且先回罢,朕还有折子要批。”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若你们夫妻要等一等柳同甫也罢,左右杖责四十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听到皇帝这般说的柳国公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杖责四十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他们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怎的便能这般准的戳人肺管子?
偏生他哪怕被戳的生疼,也不敢叫帝王看出什么不对来,只好强撑着道:“臣、臣与内子等一等这孽子,他虽放下大错,可臣既为人父,到底是做不到不管不顾的。”
他都这般说了,皇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自然是点点头应了。
可他自己却是不可能在这里与柳国公夫妇耗着的。帝王的时间多宝贵,哪里是能经得起浪费的?
见状,皇帝便侧眸瞧了瞧自己身边的内侍,“你来安排余下之事罢,朕……朕先去后殿瞧瞧。”
那内侍跟了皇帝这么些年,不说有多了解他,可对皇帝的习惯已经是能摸透了的。且那位贵妃娘娘与二殿下,还都在后殿等着呢,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陛下放心,奴才知道该如何做的,”内侍下了保证,亦步亦趋的送着皇帝去了后殿。
皇帝亦是很放心这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去罢。”
说罢,竟是再也没瞧柳国公一眼,迈着步子径直走向了后殿。若是还有选择,陛下如今其实也是不大想去后殿的。
实在是……不大愿意面对柳贵妃。
那曾是他真心宠爱过的人,那时候,柳贵妃的性子还只是直率又烂漫,眼底并无如今的心机与谋算,有的是对他的满满的依赖与爱意。
那时与她一起,总是能让他暂且放下繁重的国事,暂且清宁几分。所以他是愿意宠着柳贵妃的。
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柳贵妃与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形象便越来越远了,远到他看着柳贵妃那张分明还是从前那般娇艳的面容却只觉得陌生。
与她相处起来,也变的越来越累,尤其是柳贵妃这些年其实是没什么长进的,她的试探她的谋算,通通都瞒不过他去。
可这于皇帝而言,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
他想要的那份清宁,早便已经烟消云散了,皇帝原以为他宠着柳贵妃,护着柳贵妃,不叫后宫的纷争波及到她,便能留下那份她初入宫之时的直率烂漫来,却不想,他的宠爱只叫柳贵妃的野心一日重过一日,直至再也无法挽回。
而后殿里,柳贵妃是能听到前面发生的事儿的。
原瞧着陛下待她,还有几分情分,便也会因此来对她的母家多有饶恕,却不想陛下会如此绝情,罚的如此之重。
她日后在宫中,可要如何抬得起头来?
若不是身边还有儿子在,柳贵妃怕是当真要做那无头的苍蝇了。
可饶是宿琦一直气定神闲,也安抚不住柳贵妃越来越惶恐的心,她没想到陛下对柳国公府的处置竟然如此之重,仿佛已经是半点都不在乎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母妃,”宿琦低声唤道,“您且莫要心急,父皇此举……反倒是保全了您与儿子。”
“此话从何说来?”柳贵妃如同溺水之人好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惶急地看向宿琦,“阿琦,母妃心底总是不大舒坦。”
宿琦摇了摇头,缓缓地道:“父皇今日罚国公府罚的如此之重,便是要把此事给彻底揭过去的意思,日后若是还有谁想要以此攻讦儿臣与舅舅,都得掂量掂量。”
宿琦没说的是,他父皇罚柳国公罚的越重,便越是不会与他计较了的意思。他与柳国公府的关系,这京都中人人都知道,他父皇自然是清楚,如此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罢了。
“那若如你这般说,陛下他……他心底还是记挂着你我母子二人的?”柳贵妃眼睛一亮,她最怕的便是失了帝王的宠爱。
如今陛下虽勤于朝政,不大入后宫大多妃嫔也早便歇了争宠的心思,她便是没了帝王宠爱,也还是贵妃之位,也还有个儿子在,不大可能会受人欺侮,可……柳贵妃还是不愿失去帝王的宠爱。
她受宠多年,早便习惯了以宠妃自居的日子,更何况……若想要与皇后抗衡,她更得抓住帝王的心,好叫陛下看见她家阿琦的优秀,不再属意于钟远琛一人。
宿琦点了点头,他便是是如此看的。他父皇从来都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待他们母子好了这般多年,哪里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今日哪怕他失望又恼火,可不也把他给摘了出来,没叫他牵扯进柳国公府的事情里去。
可见他父皇恼怒归恼怒,到底是舍不得他们母子的。宿琦所有的底气,都是这般来的。
“所以……母妃,一会儿见了父皇,您万万不能闹起来。帝王金口玉言,不能朝令夕改。舅舅家的事儿……已经是尘埃落定了,您再是闹,也是没办法打动父皇的。还会让您和舅舅的处境更加艰难,”宿琦眸光微动,其实若是他母妃全心全意的为柳国公求情,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但宿琦不会那般做。
左右柳国公府已经丢了脸,这面子是捡不回来的了,那又何苦费劲捞人?还会赔上他的前程与他母妃在帝王心底的地位,根本是划不来的。
且……若能让柳国公于府中禁足,消停一段时日,于他而言反倒是好事。有这一月时间做缓冲,想必他舅舅也能想清楚了些,便不会为着柳同甫之事再来闹。
“好,母妃听你的,母妃都听你的,”柳贵妃嗓音里满是惊喜,“你也不必紧绷着,反倒让你父皇觉得你因此事与他生分,那便不好了。”
宿琦看着自家格外好骗的母妃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母妃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坏。
“母妃放心,儿子知道要如何与父皇相处,”宿琦温声安抚道。
宿琦一直都知道自家父皇其实更喜欢他的儿女与他亲近,就好比是钟远琛那般,瞧着是没规矩了些,可偏偏合他的心意。可……宿琦却做不到。
或许是见多了父皇平日里的威严,心底时时刻刻都记挂着那人是生杀予夺俱在一念之间的帝王,他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钟远琛那样的底气。那人是中宫嫡子,受尽宠爱,打小便是万众瞩目之人,与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钟远琛可以在父皇的面前撒娇做一个他想要的儿子,而他,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