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娇气,又那样不好说话,钟远琛却不曾觉得有什么不耐烦的。
他还是很舍不得把人送回去的。
可到底是不好在宫外逗留太久,不管钟远琛情愿与否,都得乖乖送顾昭蘅回宫。
顾昭蘅可没有他想的那样多,她还念着要快些回去见自家老祖母呢。
钟远琛:“……”果真,他是半点都不重要。
寿康宫。
顾昭蘅一回来,寿康宫这边儿是一派欢喜,他们三人还在有说有笑的吃吃喝喝。
几乎是在顾昭琮与顾昭蘅两人到寿安宫的那一刻,顾行晟便也赶到了钟粹宫。
顾昭琮可是东宫太子,见着他的车驾,自然是轻轻松松便放进来了,虽说守宫门的羽林卫亦是不敢对宿琦不敬,可该走的规章流程却是半点不少。
也便是顾昭琮与顾昭蘅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宿琦才能将将与他们同时到。若不然——只怕是要晚上不少的。
“阿琦?你这个时候怎的来了?”柳贵妃惊讶地看着自己儿子,平日里宿琦都是隔两三日来给她请安的,他毕竟是已经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总往后宫不大方便。
明明昨日里,宿琦才来过的,今日原本是不该来的。柳贵妃还记得昨日宿琦来瞧她时,与她说过他今日有要事在身,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大热天儿的,你瞧你都出了一脑门的汗。”
柳贵妃心底疑虑归疑虑,她一边说着,还忙拿了手帕心疼的来给宿琦擦汗。
她向来对宿琦放心,虽说没料到宿琦这样急切是为了什么,却下意识的先唤人去准备瓜果花茶。
左不过,她家阿琦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若是能说与她的,一会儿便也该开口了,柳贵妃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比起那个来,她更担心的是宿琦这匆匆而来,有没有渴有没有饿。
宿琦也由着柳贵妃忙,来的路上他便在想,到底要怎么同母妃开口,可一直赶到了钟粹宫,宿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儿由他开口,到底还是为难的。
他母妃未出阁时,与家中感情深厚,对柳国公这个兄长一直是敬爱有加,她向来是极为在乎柳国公府,对柳国公府的小辈们亦是爱屋及乌,十分疼爱。
这些年来,他母妃对于柳国公府的态度便从未改变过,宿琦不觉得自家母妃能轻易的接受他一会要说的话。
柳同甫虽然纨绔不堪大用,此次又着实是自作自受,就连宿琦自己都觉得他是活该,让人家长乐郡主绑回来,那也算是“天理循环”,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
可照着他母妃的心思,她既是疼爱柳同甫,又哪里会觉得这是柳同甫的过错?
她定是下意识的会为柳同甫辩护,到那时候,她不一味的把过错推到长乐郡主头上去便算不错的了。可真若那般,不管是柳国公府还是他,大约都落不到好了。
是以,宿琦此刻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拦着柳贵妃。
他只怕自己越是劝说,他母妃越是要一意孤行的去父皇面前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你这是——有心事?可能说与母妃听听?我虽不大聪明,帮不到你什么,好歹也能替我儿分担上些许。”柳贵妃虽为人耿直,与心思细腻更是南辕北撤,半点不沾边,可这当娘的人,对自己儿子还能不关注?
宿琦这神不守舍的模样,与平日里可是相去甚远的,柳贵妃一眼便瞧出来了。
她的儿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平日里也从不需她多费心思,说句惭愧的,还是她这个做母妃的要儿子来拿主意。
她还从未见过宿琦在她的面前露出这副仿佛没把握的模样。
宿琦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管弯抹角来,不管他是如何回避,此事他母妃是迟早都会知道的。
与其实在旁人那听说了此事,还不如让他自己来说,他好歹还能在柳贵妃情绪爆发之前安抚对方几分。
“今日出了点状况,有些麻烦。可母妃,您这回,一定得听我的。”宿琦嗓音里透出了几分严肃来,认真的看向柳贵妃。
柳同甫如今铁定是捞不出来了,依着他父皇对长乐郡主的疼爱和对衡阳长公主的在乎,他绝不会轻饶了柳同甫。
更不用提还同样在乎长乐郡主的太后与顾昭琮在。
便是长乐郡主并未吃什么亏,柳同甫不至于当真流放,至多是杖责,可他想要同从前那般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大约也是不可能的了。
连柳国公府都定是会跟着一起吃派头的。原本柳家是侯爵之家,后来因着他母妃的缘故才升了爵位,如今也不知会不会一并褫夺。
宿琦越想越是头疼。
柳贵妃叫宿琦说的心慌了一瞬,她儿子平日里可是最冷静不过的了,这——这能是什么事儿,才会让她儿子都这副样子?
柳贵妃本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一直都是撑不起事儿来的性子。这一见着宿琦那副凝重的模样,她哪里还能不着急?
“柳家那位同甫表兄,大约是要受些罪的了。母妃您千万莫要去替同甫表兄求情。”宿琦小心翼翼的斟酌词句,生怕一个不好刺激到柳贵妃。
他母妃不是个能冷静下来处事的人,如今又万万不能闹起来。真若要闹起来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受益的可不还是顾昭琮与顾昭蘅?
宿琦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此事实在是太难办了。
“什么?同甫到底是如何了?他做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竟是要受罪?你快些与我说清楚!这、这不是想急死我吗?”柳贵妃秀美的眉拧在了一起,一脸急切地看向宿琦。
宿琦知道她在乎柳国公府,又性子稳重,向来不是个会与她开这样玩笑的人,柳贵妃如今自然是怕了的。
可偏偏宿琦又吞吞吐吐不肯给她个痛快话,柳贵妃都快要急死了。
这真若是有人要对柳同甫不利,依着她儿子如今的犹疑劲儿,怕是她根本来不及去救人的。
宿琦揉了揉额角,先说起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今日我与柳家表兄本是约了莫襄在一品楼见面,想要同他聊上一聊。可偏偏在一品楼时,遇上了阿深与长乐郡主出行。柳家表兄原本是想要那最好的包间来与莫襄拉近关系。”
“可阿深二人去的早,自然是占了他看中的地儿,他二人又未曾表露身份,柳家表兄不知道那里面是太子与郡主。他又性子急躁,便在那大放厥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长乐郡主嗓音好听,生的美貌,柳家表兄又是个——”宿琦顿了顿,心底的烦躁便不用提了。
这好好的一个能与定国公府搭上线的机会,便这般被柳同甫给毁了。虽说莫襄会在京都停留一段时日,日后有的是机会联系,可这出师不利,宿琦心底自然是不高兴的。
“儿臣拦不住他,叫他说了几句诨话,让阿深听了个一清二楚。阿深那么个小气性子,又很是珍重长乐郡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便——便直接绑了同甫表兄,说是要到父皇的面前评理。”
“长乐郡主又很是得父皇与皇祖母的疼爱,同甫表兄哪里还落的到好处?”
柳贵妃脸色惨白,身形顿时便摇摇欲坠,她柳家嫡系如今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这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她柳家难道要因此更加败落了?
柳贵妃只觉得心底一凉,仿佛这些年来的坚持都没了希望一般,对顾昭蘅的恨意,自然也随之更深重了几分,柳贵妃甚至觉得她此刻想要活撕了顾昭蘅。
“都是那小贱人的错!我就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大庭广众之下,她竟也敢勾引同甫,害的同甫犯下这大错,果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同甫的运道怎的如此不好,偏偏遇上了她!”柳贵妃尖声骂道,这个小蹄子三番两次的坏她好事,当真是上天派来克她的不成?
一想起自己曾经在顾昭蘅身上吃的那些亏,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柳贵妃便险些气了个仰倒。
宿琦皱了皱眉,心底满是无奈,他便知道让他母妃知道会是如今的局面。
可再是无奈,也不能任由他母妃这般骂下去,宿琦嗓音严肃道:“母妃!难道一会到了父皇面前,你也要这般咒骂长乐郡主不成?那柳家表兄大约是真要等死了!”
“真若是那般,不光是柳家表兄要等死了,只怕你与儿臣,在父皇那里也是要再无半分情谊可言了!”
他就知道他母妃绝不可能会轻易地放过此事,她是非得把这帽子给扣在顾昭蘅的头上不可的。
但哪里能任由她如此下去?宿琦可不觉得自己疯了,他还觊觎储君之位,可半点都不想就此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柳贵妃被宿琦说的一愣,仿佛不敢相信她的儿子会这般说她一样。
过了好半晌,柳贵妃咬着唇不甘心的问道:“那、那你说如何是好?难道你我要眼瞧着同甫被那小贱人给害了!阿琦,这不可能!同甫是柳家唯一的希望了。”
宿琦眉眼间多了几分疲惫,只好条分缕析的与柳贵妃道:“母妃,若是您不想直接害了同甫表兄,那您最好先缓一缓,平复平复您的情绪。若是一会到了父皇面前,被他瞧出了您在怨恨长乐郡主,同甫表兄只会被罚的更重。”
柳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做了皇帝的枕边人这么多年,她多少是知道帝王的心思的。
她心底很清楚宿琦说的是对的,只是柳贵妃却不愿轻易的接受。
那——那可是她的母族,是养育了她的母族,柳贵妃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说出放弃这两个字来?
瞧着柳贵妃的情绪仿佛是平缓了,宿琦暗自松了口气。不管他母妃有没有想通,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尽量安抚。
他母妃若是一意孤行,他还真没法子。总不能不让她去承乾殿罢?那不可能,若是柳贵妃不去表态,在父皇那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若是父皇来传召,母妃只管请罪便是。您的姿态放的越低,父皇日后对您的愧疚怜惜便会越深厚。”宿琦想了想,先对柳贵妃说了他的对策。
此事与柳贵妃毕竟没什么明面上的联系,他母妃安安分分的待在钟粹宫里,不过是被无辜波及罢了。
说了不该说的话的那人是柳同甫,不是他母妃。
总不能因为柳同甫与柳贵妃同宗同族,便要罚柳贵妃罢?他父皇不是那等不分是非之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定是清楚的。
可冷淡一段时日,却是避免不了的。再如何也是得做出个态度的。
但只要过了这段日子,以他父皇的性子,必然又会觉得他母妃是无辜的,又会念起她的好来。到那时候,他和柳国公府才是真真的有了转机。
柳贵妃微微蹙眉,“如此当真可行?”
虽说宿琦说的很是有道理,在柳贵妃看来,是可行的,只是柳贵妃很清楚陛下的性子,她不觉得靠着这个,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那你表兄又该如何?长乐郡主她一定不会愿意放过你表兄的!”柳贵妃嗓音里透着几分急切,她和宿琦的危局很是好解,但柳同甫的可不是。皇帝可不会因着时间渐渐过去,而变的宽容柳同甫的。
只要有顾昭蘅在一日,他便永远都不会忘记柳同甫所做的那些事,自然便不可能有柳同甫的好处在。柳贵妃性子简单归简单,但这样浅显的道理,柳贵妃还是明白的很的。
“可便是惩罚,也不可能会很重的,”宿琦却摇了摇头道,“同甫表兄并没有对长乐郡主做什么,若只是口头上的那几句话,父皇不可能直接重罚。”
那不是他父皇的风格。他父皇便是偏宠长乐郡主,也不会在明面上做到那种地步。他只会在暗地里进一步的缩减柳国公府的势力,让柳国公府彻底的退出京都的核心权贵圈子,以此来作为惩戒。
“母妃,我们只能先如此,其余的,也只能是等待时机,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那或许会很难,宿琦眸光微垂,把那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此刻他母妃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他可不敢再接着刺激她。万一当真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那他可承担不起。
柳贵妃抿了抿唇,心底还是没有打消那个要去求情喊冤的念头。
可她又只能承认宿琦说的很对。
若是按着她们这位陛下的性子来,方才宿琦所说的,是唯一的、也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她好像已经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