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男生 女生 完本 书单 专题 APP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武侠网 > 古典架空 > 浪淘沙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死路(二)

浪淘沙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死路(二)

作者:青山荒冢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3-12-27 14:48:01 来源:88小说

眼见萧正则一步踏前,尹湄立即侧身避让,指爪以毫厘之差从她颈边抓过,截断几缕乱发,她心头一骇,腰肢发力后仰下落,旋即翻滚横飞,轻盈灵动如风摆柳,连躲萧正则三抓。方越见她遇险,长刀急挥,斜劈萧正则背后,衣衫割裂,皮肉毫发无伤,却见刀刃翻转,绕过腰身斜指向上,疾刺腋下空门,萧正则折身回肘一撞,险将刀尖折断,左手顺势擒住方越右腕,五指发劲一扣,方越脸上闪过痛色,却是拼着腕骨剧痛陡然翻刀,利锋锯木一般划过萧正则左腕,发出令人捂耳的金石刮擦声,足见刀劲凌厉。

突然间,一道长影挟雨而来,萧正则松开方越横身飞出,鞭头打中他适才站立之处,犹如毒龙钻洞,砖石应声破开一个窟窿,他人在半空,玄蛇鞭咄咄相逼,如有万千长蛇凌空狂舞。方越趁此机会滚出战圈,正要与尹湄会合,却见面前寒光飞闪,他想也不想就偏头闪躲,同时举刀相迎,可惜先机已失,竟被另一把刀生生压了下来,刀背深陷肩窝,迫出一道红痕。

兰姑怒道:“哪里走?”

刀锋不断下压,方越身形寸矮,猛然双腿一弯,纵身弹起,兰姑只得倒退,尹湄也从后方扑击而来,配合方越急攻兰姑。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总算将人逼至角落,兰姑与方越先后一跃上墙,双刀在墙头上交锋数招,斩碎雨花万点,一时间难分高下。

尹湄正欲蹬墙上去助战,听到脑后劲风乍起,即刻侧身回头,却见萧正则不知何时从鞭圈中脱身出来,一掌劈在她脑袋右侧,整面墙轰然塌了一半,残砖碎石迸溅纷飞,尹湄只觉头皮一麻,左手搓掌成刀斩向萧正则咽喉,身子向右斜转,欲从他身边逃离开去,可萧正则出手极快,她只得勉强招架,一躲再躲,始终逃不出三尺之遥,如在原地打转。

这时,萧正则开口问道:“玉无瑕现在何处?”

尹湄先是大惊,旋即心念一动,冷笑道:“你竟也不知,那就最好了!”

自打得了京城传来的暗信,尹湄心中牵挂恩师安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之所以留下来以身犯险,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试探出玉无瑕的下落,如今听到萧正则这般发问,她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须知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萧正则面沉如水,身形陡然一动,尹湄连退三步,只见他左右急抓而来,忙探手向前分花拂柳,四只手你来我往几不见影,终是尹湄慢了一拍,即将要被萧正则擒住双臂,忽见方咏雩欺身而近,屈肘将她撞开,两掌齐出迎了上去!

方咏雩的父母都是南方人,他虽身量颀长,但骨架并不粗大,一双手更是白净修长,萧正则劲力急催猛震,他的两条胳膊便向外翻转,筋骨扭折,眼看就要被活活拧断双臂,只见他眼中血光乍现,十指如钩锁住萧正则两手腕脉,后者只觉两股极阴寒气同时从左右手上袭来,雨水凝冰,寒霜覆体,裸露在外的皮肉竟在顷刻间被冻成了青白色!

面对萧正则这般强敌,方咏雩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只在最初试探了几个回合,之后都是全力以赴。平心而论,萧正则不愧为稳压听雨阁四天王的阁主,其内力之深厚、招式之精妙、武学之广博都是方咏雩生平仅见,交手不过百多个回合,他已手段尽出,对方仍游刃有余,倘若再耗下去,方咏雩势必力竭人亡,绝无翻盘余地,索性孤注一掷,同萧正则比拼内力。

单论功力深浅,方咏雩绝不是萧正则对手,此举似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然而截天阴劲自带寒毒,这毒无形无状,与一身真气相融,比寒冰更刺骨,如阴魂般缠人,一旦侵入人体便凝血冻气,当初玉无瑕只用了些微内力就能将陈敏活活冻死,眼下方咏雩豁出命来紧扣萧正则双手脉门要穴,九重阴劲急催猛放,萧正则纵有金刚不坏之身,终究无法尽辟寒暑,只得运足功力抵御阴寒,眉睫浮现霜色,又被雨水冲刷化去。

尹湄被方咏雩撞了个踉跄,回头就见两人争斗角力,《宝相决》虽不如截天阳劲那般极阳极烈,但也是一门精纯阳刚的玄妙绝学,萧正则凭借雄浑内功阻止寒气蔓延全身,方咏雩亦拼尽全力攻其经脉,双方针锋相对,谁也不敢有半分退让,雨水沾身结冰,又融化成水。

“不好!”尹湄脸色骤变,方咏雩这法子确有奇效,可他的功力不如萧正则深厚,后者现在虽是动弹不得,却将全身真气内收护体,且看他身上凝冰化水,便知寒毒未能深入肺腑,一旦方咏雩后继无力,便是胜负分晓之时!

一念及此,尹湄疾步上前,两指疾插萧正则双目,不想指尖尚未及身,便撞上了一股罡气,竟是难以寸进,她正要拼力再试,突觉头顶厉风压下,连忙斜身出掌,震开了兰姑偷袭一刀。

惊见萧正则遇险,兰姑哪还顾得上对方越穷追猛打,立即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挥刀震开了尹湄,旋即刀锋偏转,悍然劈向方咏雩,被赶过来的方越横刀挡住,许是救主心切,她当即刀交左手拦截方越,脚下向后倒退,右掌直拍方咏雩腹部!

似这等高手相拼,外人实是插手不得,兰姑这一掌用尽全力,要么破了方咏雩的护体罡气,要么经脉尽断而亡,方咏雩无暇回头去看,只能鼓足内力疾攻萧正则,可正如尹湄所料,截天阴劲本就强攻弱守,他能将萧正则手脚冰封,已是损耗巨大,此刻再度强提真气,丹田里痛如针扎,经脉骨髓阵阵发冷,那要命的寒症竟有发作之势,盘踞心口的那股极阳真气也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这时,方咏雩突觉腹部一凉,兰姑的右掌不仅没被罡气弹开,还轻而易举地抵在了他的气海穴上。方咏雩已到了外强中干的地步,登时心道不妙,却不料一股森然寒气从兰姑掌中泄出,顺着气海穴迅速传遍阴脉,将要枯竭的丹田霎时如同久旱逢甘霖。察觉到源源不断的寒气涌入体内,方咏雩惊愕不已,须知《截天功》高深莫测,对其他武学的压制极为明显,就算是同属阴寒一道的内力,在截天阴劲面前也要化为乌有,而兰姑这一掌竟能补充方咏雩本身所剩不多的真气,除了两股内力同为截天阴劲,绝无其他可能!

萧正则正全力抵御截天阴劲,发现方咏雩气力将竭,本欲乘胜追击,孰料对面真气暴涨,立时令他压力倍增,再看兰姑以掌抵住方咏雩气海穴,手背青筋凸出,丝丝寒气外泄,哪还看不出端倪何在?

“玉无瑕……竟然是你!”

这短短一句话从萧正则口中说出来,竟带了些微因寒冷产生的颤音,脸庞上终于浮现出可怖的青白色,越来越厚的冰霜从手脚向躯干蔓延。

方越看得骇然,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不可上前!”尹湄横臂将他拦住,犹带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兰姑”,震惊与狂喜一同在心间翻涌起来,“她、她是我师父!”

血是凝固的,气是静止的,连打在身上的雨水,也是越来越冷的。

只消片刻,萧正则的身躯几乎被寒霜封冻,整个人就像一尊僵硬的冰雕,露在外面的脸庞青气大盛,白霜兀自向上蔓延,即将冻住他的头颅。

“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裂响从下方传了出来,本该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萧正则蓦地抬起头来,全身皮肤都变得莹白如玉,仿佛上等羊脂玉雕成的佛像,排山倒海般的内力破浪而来,覆盖体表的层层寒冰随之碎裂,方咏雩强催内力也抵御不住,当即口鼻溢血倒飞出去,“兰姑”伸手欲救,猛地抬手一挡,被萧正则一爪压下,抓破左边脸颊,顺势撕下整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听雨阁二十二营精锐齐出,整个京城几乎被刮地三尺,想不到……竟是灯下黑。”

听到萧正则这句话,玉无瑕伸手摘掉脸上残留的填充物,露出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本来面目,锁骨菩萨曾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即便韶华已去、素面朝天,她仍然美得让人心折。

萧正则捏着手里的面具,只觉触感与真皮无异,便问道:“兰姑是你的人,还是被你杀了?”

“这很重要么?”玉无瑕指着自己,笑得风情万种,“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心里还容得下别的女人吗?”

萧正则将面具一收,轻声道:“倒是如此,我本想擒住你徒儿,再向她逼问你的下落,如今你主动现身,倒也省去麻烦……你化身兰姑潜伏下来,想必就是为了今日吧。”

玉无瑕敛了笑容,叹道:“不错,可惜功亏一篑了。”

这一个“了”字刚发音,她便纵身而起,挥刀斩向萧正则,口中不忘喝道:“山门已开,军阵大乱,你们速速离去!”

方咏雩伤得极重,寒症好死不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复发了,方越搀扶着他只觉得寒气逼人,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被尹湄用力推了一把,双双跌向门外。

尹湄厉声道:“走!”

方越背起瑟瑟发抖的方咏雩,急道:“你不走?”

“那是我师父!”说完这句话,她“砰”地将大门一关,回头只见玉无瑕正与萧正则激斗,分明是利刃对空手,却占不得半点上风,全靠飘逸身法和诡谲刀术与之周旋。

看见尹湄折身而返,玉无瑕嘴唇轻颤,却是没有多言,反手将刀掷了过去,空手凝力急攻萧正则,尹湄接刀在手,陡然间腾身上跃,连人带刀凌空翻滚,五刀劈落,五雷轰顶!

道馆之外,方越怔怔看着紧闭大门,听得里面战况激烈,他死死握住刀柄,脚下仿佛生了根,直到方咏雩发出一声闷哼,寒意隔着衣衫透骨而入,他打了个冷颤,这才咬牙背着方咏雩往山下跑去。

没等他跑出多远,便见雨幕中陡现一抹猩红,一道人影挟风扑至,犹如鬼魂索命,方越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多想,回身抱住方咏雩,反手出刀已失先机。这半路杀出的敌人没有萧正则那般刀枪不入的强悍体魄,出手却是迅捷狠辣,避过刀锋抓向方越手臂,被他闪过又翻腕一拍,方越右臂又痛又麻,那只手已抓在他胸膛上,生生将人提了起来。

两人交手不过转眼之间,方越总算看清了对方面目,顿时惊怒交加:“魔头!”

周绛云五指用劲,指尖插入血肉,方越怕他一手掏了自己的心出来,刚猛一刀迎面劈下,同时一蓬雨水从后方激射而来,周绛云只得松手飞退,同时拂袖一挡,雨针打在宽大衣袖上,穿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师尊……”方咏雩已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他撑着一口气只为等待昭衍前来,却不知那厮在这关键时刻去了何处,还是让周绛云抢先了一步。

周绛云垂下破破烂烂的袖子,森然一笑:“好徒儿,你能在萧正则手下活命,一身本事算是出师了。”

方咏雩强撑着站起身来,道:“他再厉害,也不是杀不死的神佛鬼怪。”

说话间,他接了雨水在手,掌心凝出寒冰,蓄势待发。

“你若对本座出手,那就真没法收场了。”周绛云道,“怎么着,当初在**窟里的协定,你又不认了?”

方咏雩不言,倘使昭衍没有修成九重阳劲,他在报仇失手后只有周绛云一个选择,自是不会反悔,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了。

方越虽不知他二人究竟有个劳什子协定,但已铁了心要将方咏雩活着带出葫芦山,见这魔头抬步走来,他正欲挥刀,却被方咏雩死死抓住了腕子,来不及发问,周绛云已到近前。

下一刻,他与他们擦肩而过,没有半步停留。

方越浑身僵住,方咏雩手里的碎冰也化水落下,两人一起回头看向周绛云的背影,只见他走得越来越快,猛地一个纵跃,翻过墙头落入了道观里。

“他——”方越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这魔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方咏雩回过神来,犹豫再三也没有开口。

周绛云会冒险留在葫芦山里,又在此刻现身拦截,无疑是为他这身功力来的,毕竟方咏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用上了阴阳逆转秘法,也不过拖延些许时间。一旦周绛云得到了他的九重阴劲,便如涸鱼得水,只要藏匿个一年半载,待到阴阳共济、九九归一,即可东山再起。

然而,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昭衍推测陆无归是受周绛云逼迫才会出卖尹湄,可他为何要这样做,连昭衍也不甚清楚,而在这一瞬间,方咏雩的脑海中有无数碎片如雪花般纷飞狂舞,顷刻拼凑拼成一幅完整画面,却是那荒废多年的**窟。

“走!”方咏雩的身子越来越冷,他扯住方越的衣袖,双腿软倒下去,“趁他还、还没后悔,快走!”

方越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道情势危急,忙背上方咏雩疾步离开,这回顺利远离了道观,向西坡而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边位置偏僻,地势也崎岖复杂,敌军应当尚未攻打上来,以方咏雩现在的情况,赶着下山恐怕不行,先找个隐蔽的山洞躲雨,等他缓过一口气,再设法下山。

方越打算得很好,却不想他刚带着方咏雩抵达这里,就见昏暗天穹之下,有人撑着一柄白伞,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小道尽头。

一惊之后,方越举刀向前,怒喝道:“昭衍!”

周绛云的确后悔了。

他没跟方咏雩纠缠太久,闯入清虚观时,院中三人正好分出胜负,萧正则左手一翻掐住玉无瑕手腕,紧跟着回身出腿踢飞尹湄手中的刀,顺势将玉无瑕扯到身前,右手五指倏张,就要将她咽喉锁住,届时这人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周绛云欺身而近,萧正则的手爪便抓在了他的小臂上,只听“噗嗤”一声响,五指深陷骨肉中,鲜血涌出,脚下雨水也变成了淡红色。

三天前,周绛云出手捏碎了谢安歌整根手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今也轮到他来消受这断筋碎骨之痛。

说来可笑,号称“血衣人屠”的周绛云早被江湖人传得如魔似鬼,可他到底还是肉骨凡胎的一个人,之所以目睹血肉横飞的惨况而不眨眼睛,只因刀没劈在自己身上罢了。

这一下,不仅萧正则吃了一惊,就连尹湄也在看清来人后眼瞳骤缩,他们或多或少都猜到了周绛云没出葫芦山,却不曾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出来,还是为了救人。

死里逃生的玉无瑕抬起头来,眼中映出周绛云的背影,她先是一愣,待他侧过头来,看清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嘴唇颤动了几下,没能发出声来。

周绛云的左手小臂已经被萧正则抓烂了,他像是又回到了被白道众人围攻的时候,只不过那会儿他眼前所见尽是敌手,而在此时此刻,他身后站着玉无瑕。

“嗖嗖”两声厉响从周绛云右手指间破空弹出,气劲凌厉丝毫不逊方咏雩打出的雨针,直刺萧正则双得瞬息及至,萧正则来不及躲闪,便松开了那只血淋淋的手,双掌急翻如转轮,将这两道气劲化为乌有,周绛云疾步上前,沉肩撞向萧正则胸膛,截天阳劲催发到极致,落下来的雨水竟在这一瞬间被阳气蒸干,二人轰然倒退。

萧正则先已被阴劲伤了经脉,现在又受到阳劲冲撞,唇缝间有血色一闪而过,身上那层莹润如玉的光泽也黯淡下去,尹湄看得分明,趁势捡回长刀扑了上去,用尽全力捅向萧正则心口,被他挥手一压,刀锋被迫偏移,却听“嗤”的一声,刀尖这回没有被震开,狠狠刺入了萧正则左腹,鲜血淋漓而出!

不等尹湄将刀捅得更深,萧正则一掌劈在她肩头,同时出脚踢中她左膝,尹湄下盘失衡,立即被他反手拍开。这一刀入体不浅,鲜血顷刻湿了大片衣衫,可萧正则只是皱了下眉,用手在伤口处压了一下,失血竟大为减缓,而后他身形微动,双手齐出,分别攻向周绛云和玉无瑕。

两人挨得近,玉无瑕将周绛云往身后一推,左手虚引化力,右手直探擒腕,堪堪接下这两掌,却听萧正则张口发出一道啸声,声音不大,直贯耳鼓,玉无瑕只觉心脏猛抽了两下,周身真气为之一滞,将发劲力竟使不出来,如此迟滞了片刻,双手便被萧正则挣开,随即劲风急扑,一个拳头朝她面门砸了过来。

这一拳,萧正则用劲八成,已是动了杀心,必取玉无瑕性命!

惊呼声中,尹湄奋不顾身地攻向萧正则,可她腿脚负伤,离得又远,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重拳击中了头颅,劲力猛震,颅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玉无瑕瞪大眼睛,堵在喉间的那声呼唤终于出了口:“阿云!”

不是虚情假意的“周宗主”,也不是连名带姓的“周绛云”,是……“阿云”。

血从顶门流下,周绛云大脑剧痛,轻轻一摇好像就能听见浆子晃荡的声音,身子歪斜便要软倒,萧正则眉头紧皱,又一拳向他头顶落下,这回被玉无瑕拦掌挡住了,哪怕交叠的双手同时传来剧痛,她也没将手挪开。

陡然间,萧正则腹下一灼,只见烂泥般的周绛云竟还有余力出手,两指撕开尹湄捅出来的刀口,截天阳劲汹涌灌入,本已止住的鲜血再度涌出,更有火毒随着极阳真气闯入萧正则体内,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逼得他面如金纸,终于往后连退三步,吐出一大口血来!

饶是如此,萧正则的动作仍不见迟缓,横身挡住尹湄,拼着被她一刀斩在肩上,左手搓掌斩断刀身,右手屈指扼住她的咽喉,倏地向下一压,把人死死禁锢在自己膝上,再要用力,颈椎、脊骨都将折断!

尹湄被他抓住,尖声叫道:“师父,走!”

玉无瑕脸色煞白,才往前踏出一步,便见尹湄被萧正则擒住手腕拧脱骨节,左手在她颈侧一按,人便昏死过去。

脚踝被一只手拽了下,玉无瑕低头看到周绛云跌倒在地,又见萧正则缓缓起身,她将心一横,俯身抱起周绛云,脚尖点地纵身,朝一旁的院墙掠去。

破空声至,萧正则的掌风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打在玉无瑕背上,她喷出一口鲜血,却将周绛云抱得更紧,不敢有片刻迟疑,一跃出了道观。

她跑得跌跌撞撞,不得不改抱为背,让周绛云趴在她背上。

雨还在下,雨水打在人身上,伤口止不住血,体温也在不断流失。

“疼……”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周绛云在她耳边喃喃道。

头颅是人之要害,何况萧正则那一拳极重,若非周绛云有阳劲护体,额骨怕已被重拳打得粉碎。饶是如此,周绛云本就是走火入魔的负伤之身,仓促间调动起来的阳劲不足以卸去大半拳劲,只能让他不会立时死去,而他头颅已破,气息微弱至极,就算殷无济在场,也无法救其性命了。

疼啊,真是疼,周绛云此生杀人无数,却已有许多年不曾尝过这样的痛楚。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破裂的脑袋不大灵光,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上回是在十八年前,自己偷袭了正在闭关逼毒的傅渊渟,姜还是老的辣,小魔头要造老魔头的反,一击得手则罢,没得逞就要被扒皮拆骨,傅渊渟把他踹翻在地,用脚碾他的手,逼问他为何要背叛,而他说不出原因,十指连心,痛起来也钻心穿肺,又觉得老魔头这辈子都没有自知之明,就算在飞星案里受了冤枉,可除此之外,傅渊渟做过几件问心无愧的好事么?

周绛云其实很怕疼,他娘死得早,他爹周覃在世时是个糙老爷们儿,固然珍爱这唯一的孩子,却做不到照顾仔细,毕竟**窟掌事每天对着那些貌美心狠的姑娘们已经操碎了心,哪还顾得上小孩子摔伤了会不会疼?

第一个会在上药包扎前为他吹一吹伤口的人,第一个会拿糖哄他别怕疼的人,第一个会陪他玩翻花绳踩豆子的人,第一个会因他嫌弃衣服有补丁不肯穿就去学刺绣的人,第一个会帮他报仇找场子的人……都是现在这个背着他的人啊。

“玉姐……我好疼啊……”

周绛云趴在玉无瑕的背上,他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双手抬不起来了,能轻易踢断一流高手整扇肋骨的腿也站不住了,欲壑难填的心跳得越来越慢,眼前也逐渐模糊了。

他从小就喊她“玉姐”,哪怕被傅渊渟收入门下,也执着地不肯唤她一声“师叔”,玉姐就是玉姐,如娘亲,如姊妹,如爱人。

第一声“玉师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呢?哦,他想起来了,是在二十四年前,她从京城回来,神情冷漠,形容憔悴,在池子里一泡就是整天。

周绛云在玉无瑕身边长大,此前没有过避嫌,他也知道她是被傅渊渟派去京城做了什么,便在等待几个时辰后走了进去,从背后将衣衫披在她肩上,对她道:“玉姐,我娶你为妻,好不好?”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却在许久之后被她轻轻拂开了手,玉无瑕拢着衣衫从水中站了起来,对他道:“你长大了,又是宗主的弟子,要学会规矩,以后叫我‘玉师叔’。”

人真是容易变,年轻的身体会衰老枯朽,鲜活的血肉会腐烂生蛆,就连感情也会不复从前。

周绛云呓语般道:“玉姐……你原谅我了吗……”

玉无瑕的脚步突然顿住,雨水一刻不歇地打在她脸上,模糊了神情。

“我没恨过你……”她开了口,声音很嘶哑,“从来没有,我恨的不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二十四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四年?玉无瑕的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只要她想躲,任何人都找不到她,周绛云也不能,他只能在原地等待,好不容易在十八年后等来了她,却只有绛城的匆匆一面,而后见到尹湄,玉无瑕带大的徒弟很多地方都像她,但终究不是她。

周绛云做过叛徒,便也最讨厌叛徒,可他惩罚了陆无归,却没动尹湄一根指头,甚至玉无瑕若有所求,只需让尹湄带句话来,他都肯为她去做,奈何玉无瑕决绝如初,从不向他索取什么,仿佛死生不复相见。

“**窟被我毁了……琵琶被我烧了……师父,也被我赶走了……当年让你耿耿于怀的那些人,全都被我杀了……就、就剩下我了。”

他想要咬住玉无瑕的耳垂,终是没狠心下得去口,只能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弱,却还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玉无瑕脚下一个踉跄,她抓住周绛云的右手不让他滑下去,双膝跪在了泥水里,眼睛是通红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低声道:“阿云,我这辈子也只对你一个人,别无所求。”

锁骨菩萨这辈子有过无数个男人,求他们办过许多事情,就连她曾经倾尽爱意的傅渊渟,她也渴求从他那里获得对等的感情。

唯一不被玉无瑕利用的例外,只有周绛云。

不同路便不相见,不索求便不相干,哪怕玉无瑕明知有些事求到周绛云头上会变得容易许多,可是所谓私心,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周绛云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血点凝在他的眸子里,他张嘴想再说点什么,但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

他的双手彻底软垂,一条泛黄的帕子从袖口掉了出来,落入泥水中。

背上的人,彻底变冷了。

玉无瑕的身躯开始发抖,她没有扭头去看,眼睛死死盯着泡在水坑里的帕子,雨点打在水面上荡起涟漪,什么也看不清楚,心脏却随之一颤一颤地阵痛。

过了一会儿,她背着周绛云起身,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

直到阴影将他们吞没,直到脚印被雨水冲毁,直到淤泥将巾帕掩埋。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