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将月臻带到了杏林堂后院的一个香堂里,那是李家祠堂,守着后头的药库,仿佛守着宝贝的看门人,李家的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人埋进了赤戎城外的祖坟,牌位都摆在这里。
李管家从牌位后面请出一个老旧的匣子,然后跪在地上道:“李家的列祖列宗在上,若照李家规矩,传男不传女,如今我李家却再无可立之男,李家不肖子孙李文丰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百年的家业毁于一旦,故此,事急从权,今日要破了祖宗规矩,把李家祖传的医书,传于白夫人,还望列祖列宗明鉴。”
说着从腰上拿出一串钥匙把那匣子打开,竟然有五层,最里头一层拿出两本发黄的书,捧在手里,站了起来:“夫人。”
月臻知意跪在地上,刚要接,李管家却道:“夫人若接这书,需当着李家祖宗立个誓,便将来李家的医书秘方也绝不传于外姓之人。”
月臻对这些嗤之以鼻,就算她发了毒誓,将来传给外姓人,李家这些死的透透的老祖宗,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来追杀她不成?
“夫人?”李管家见她不言语,唤了她一声,月臻回神,对着上头的牌位一个头磕了下去:“秦月臻在此立誓,绝不传于外姓之人。”
李管家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不过李管家有他自己的打算,李家断了香火,夫人这么刚强的秉性,故此,夫人以后一定会将李家的医术传给小少爷,其实在白家这么多年,夫人老爷待他好,他是真的已将白家当成是自己家。
月臻哪知道李管家的打算,磕头接了书,出祠堂回了书房,翻开看了看,头更疼,年代久远,这些书已经旧的不成样子,有些地方字迹都模糊了,若是能誊抄一本新的就好了。
不过,她抬头看了眼守着门如临大敌的李管家,估计自己这想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月臻看了一会儿,便让李管家收了起来,这种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自己又是个完全的外行,倒是先把那些药弄清楚,再来看医书吧。
她也没指望自己学成个神医,能一知半解就成,至少得能唬人,一个开药铺的站出去,若连药都认不全,岂不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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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病还真不是普通的严重哪。”晏计喃喃道。“你……你……”白慕喘息着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别说话!”晏计吩咐,随即站起来将药箱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四处找着东西。“咦,我的箱子呢?他们到底拿进来没有?放哪儿去了……啊,怎么给塞在这儿!”晏计在柜前找到自己的东西,仔细察看数个小箱子上的记号,然后挑出其中一个拿到八仙桌上打开,从里面的瓶瓶罐罐中拿起最大的那一瓶,倒出一颗淡金色龙眼大般的药丸。
晏计递给他。“哪,赶快吃下去。”白慕狐疑地看着药丸。晏计翻了翻眼,“你就要死了,就算这个是毒药,对你也没什么两样了不是?横竖都是个死字嘛!”晏计不耐烦地说。白慕苦笑一下,抖着手接过去塞进嘴里。
看着他嚼了嚼吞进去,晏计又从他后面往前推。“坐前头一点,让些位置给我。”有了足够的位置,晏计便盘膝坐好,双掌抵在他背后。“我运功让药效快一些散开,顺便帮你活络一下血气。”
白慕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但是他决定由着晏计来,因为从晏计掌心中传来的热流,不知怎么地,就是让他的胸口舒畅了些。
晏计收回双掌,依旧阖着眼让内力运行一周天后才睁眼站起来。“现在脸色可不好看多了。“晏计满意地说道。白慕满脸惊诧地捂着不再气闷的胸口。“你……你怎么能……”他几乎有点不能习惯正常的呼吸了!晏计没答腔,迳自继续翻找药箱。“你……能治好我的病吗?”
白慕满怀希望的问。
过去多少大夫来看过,却从来没人能像晏计一样,塞他颗药,让他静坐片刻便得以舒缓痛苦的症状。“你这病是后天的,伤得这么重,怕是没得根治了,除非能够血胎换骨……”晏计瞟他一眼。“我想就算华陀再世也无法帮你吧?”极度失望地垮下了脸,白慕颓然呆坐。晏计拿着另一瓶药,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有趣地打量那张沮丧的脸孔。
“怎么脸拉得这么长啊?亏你长得这么俊俏,我心里正乐着,你却把好好一张脸给扯歪了!”晏计甜甜一笑。“虽说没得根治,却也还是能舒缓病情、减轻症状啊。要是好好调理,虽说不能像一般人一样活蹦乱跳的,也能过一些平静的正常生活。”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孔再度燃起希冀的光芒。把手上的药瓶递给他,晏计交代着,“这是雪莲补丹,记得每天清晨起床立刻服一颗,但这只是能尽量抑止病情的发作,要改善病情、防止恶化,还得另外每日煎药按时服下,还有你身上的不是毒,应该是蛊……”
晏计沉思了会儿。
“我再教你一套以养生为主的内丹心法,每日勤加练习,刚开始只要运息贯通任、督二脉的小周天即可。等到你能内气贯通奇经八脉、周流全身,这便是达到精气神合而为一的大周天心法要领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晏计抬眼俏皮一笑。“我说容先生,到那时,只要不太勉强自己,你大概什么事都做得了!”白慕极想信又不太敢信地盯着晏计,一张脸又皱眉又兴奋的怪异至极。
瞧着他那滑稽的表情,晏计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你不会是为了感激我,才弄出这么副德行逼我笑的吧?告诉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要想调理到我说的境界可得花上一段时阅才行哪!”
“十年吗?”白慕淡淡地说。
刀山火海都躺过来了,十年算什么?更何况他原是再活不过一个月了,所有大夫都这么说。现在他却告诉他会有再活下去的机会,而且活得更好。
“噗哧!”晏计又失笑。“十年?太夸张了吧?两、三年就太多了,如果你能乖乖听话,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快一点的话……嗯……一年吧,一年后你就几乎能正常的生活了,当然,还是有些忌讳的事儿要避着点儿,我说过,我只能改善而不能根治你的病。”白慕没有出声,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望着晏计找着砚墨毛笔在桌上摆着,白慕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他轻咳两声,苍白的双颊浮起两抹淡红。“我如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从侧面看过去,晏计的耳根,颈子全红了,白慕承认自己是有有点故意试探他是否对月臻还有意思。晏计兀自低头磨着墨,低声咕哝了一句,“现在不成。”
现在不成,那就是将来可以了?”
“炙甘草三钱,大枣三粒……”晏计漫不经心地回答。
“麦门冬四……不,五钱,阿胶两钱……”晏计边念边振笔写下。晏计简洁地回答道。“容先生……”
“我叫白慕,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白慕微笑着说。“白慕……”晏计咬着毛笔杆尾端思索。“明儿个你最好让人带我去药铺子,我要……”“毋需舍近求违。”白慕摇头道。“府中就有药库,里头的药材怕是比药铺子加起来还齐全。”晏计意外地扬了扬眉,“药库?”旋即又恍然道:“家中有你这么个药罐子,不备个药库怎么成?”吹干了药单子,晏计又回到床前凳子上坐着。
“我想……”晏计沉吟着。“我想在你的身子骨还未稳定以前,暂时不要让人知道你在复原当中,有没有办法?”白慕讶异地凝住晏计那双清澈了悟一切的眼眸良久。
从书房出来厅室,李管家回身握着晏计的手,眼眶又红又湿。
“晏大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晏计紧紧回握。“管家,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家夫人,这就是我晏计应该做的,你家老爷是我的病人,自然应该设法将他调治好身子。”李管家眼带希冀之色望着他。“晏大夫,你真的能治我家老爷吗?”
“管家,你家老爷那是伤及了皮肤,还有蛊毒,根治不了的,可我能控制他的病情,只要调理得当,往后他也是能像当人一般生活,或许有些事儿要注意防范,但正常生活起居是绝对没问题的。”
“那就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李管家喃喃道,随即又凝目问道。李管家拉着他坐到圈交椅上。“来,告诉我,你需要多久时间?”
“至少要半年,那时候他的状况应该会很稳定了,虽然还不是最好的程度,可至少不会既动弹不得,也不能承受任何一点情绪上的波动了。”
“那……要达到最佳的身体状况要多久?”李管家又问。晏计毫不犹豫地回答,“至少要一年,而且当中不能有任何差错。”
“差错?”
“严重发病。”晏计的态度极为认真严肃。“轻微发作较无所谓,但绝不能让他严重发作,倘若是严重发作就得多耗上半年了,最重要的是任何一次严重发作都可能导致死亡。”
“我明白了。”李管家点头。晏计意有所指地说:“所以这外头……”
“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来骚扰的。”李管家承诺。石榴院中在后头尚有厨房可供煮食,一应俱全的药材、菜肉、水果和必用品也全是开了单子交给李管家去张罗,白慕夫妻俩和四个婢女是不出园一步的,而白慕就在晏大夫心无旁鹜的调治之下日见起色。每三天针灸一次,一天两次不同的药汤,早晚服药后便运功调息数周天,固定的散步,适量的运动,再加上少盐少糖的均衡营养食物,仅只两个多月后,白慕的脸色或许依然过于苍白,但已近乎正常,双颊亦是丰可见,眼神颇为清澈有神。沿着石榴院中主楼楼廊走到尽头,便可进入秋山峰巅,那是一座假山,石色近土红色,只此一色便生秋意。而这座山的得体,还在于它和主峰以外的配峰相呼应,在于它山势脉络的连贯。
除夕夜晚,一身白儒衫的白慕从书斋里慢慢走出来,他在前廊上停住了脚步,仰起头看着明亮珓洁的月儿。“去年这时候我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叹息。“我还以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的除夕了。”
月臻轻笑。“行了,相公,有什么怨叹的,先坐下来再继续捞叨吧。”在林前,她备了张坐榻,要是他累了也可以躺下来。白慕有趣地瞧着月臻和婢女忙着在搬出来的案桌上摆满了各式瓜果,有的雕成金鱼、花朵,甚至还有雕成一座楼台殿阁的瓜。这是除夕的习俗,请品评她们的巧手与烹调手艺。然后月臻把一碗豆腐脑往白慕手上一塞,几个女孩们各自搬张矮凳子围着他坐着并拿起针线预备,十只眼睛一起瞪着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干么?白慕与她们茫然对规了片刻,随即啊了一声。
他忙轻叫,“穿针!”一声令下,女孩们忙低下头开始向针眼穿线。一忽尔后,月臻首先叫起来。“我好了!”
“我也好了!”小翠也叫着,然后是春梅、春桃,百合。“还是少奶奶厉害。”小翠不忘捧一句,横竖不用花钱。她下巴一抬,“那当然,”月臻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练习好久!”这是除夕的习俗,谁能最快穿针引线,谁就能得着好运。他望着笑闹不已的女孩们,当中最美、最可爱的那一个就是他的妻子。
他阖上双眼。我爱你。
轻吁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被不知何时跑来路在他身前的月臻吓了一大跳。她双手撑着下巴,黑黝黝的双眸闪闪发亮。“相公,我发现,如果不是你现在体弱多病,你的屁股后面一定追着一大串姑娘家。”白慕失笑。
“有这一说么?”她正经地点着头。“虽说瘦弱单薄了些,却更显得飘逸非凡,脸色也是稍嫌苍白了点,可再过些日子就会有更大的改变了,五官斯文俊俏,英秀之气隐现眉宇之间。”白慕闻言攒紧了眉。“有你这么夸自己相公的吗?”月臻耸耸肩:“相公,你身子还未完全康复,这段时间还要往返西凉与赤戎城之间,身体吃得消吗?需要我陪你去吗?”
“我的容二少爷,你哪里有空,你现在比我还忙呢。”
见他没同意,月臻也没再说下去,轻轻将头靠在他肩头,“这样靠着你真好。”
“月臻,你想一直留在赤戎城吗?”
“我们要去哪里吗?”
“我就是问问,你想一直在这里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月臻觉得他似乎隐藏了什么,但却不敢确定,“相公,我知道白家还未翻案,你心里一定是很难受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白家翻案,我回去找秦南,问她白家案的进展如何。”白慕只是摇头,不过月臻没看见,白家那案,他早就不在意了。
白慕默默注视着妻子变幻莫测的矛盾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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