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五十二章 余晖（三）

罗杰被佩克几句话打击的进入沮丧模式，还没来得及怀疑自己的人生，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罗杰知道佩克想进来是不会敲门的，对别人他就没那么客气了。可是心情不怎么好的他蓄势待发的一个“滚”字还没有出口，一个壮得像头熊似的家伙便推开门像阵恶风一样刮了进来。

其实说他“推”门是委婉了，从那充满委屈的吱嘎声来看，说他在对那扇门施虐都不为过。

看了看自己手脚无力的模样，罗杰权衡了一下战斗力，比较明智的把“滚”字嚼碎了，然后将其中的恶意分段释放了出来。“你是谁啊？我让你进来了么？”罗杰拿捏着自己的语气，既表示了不满，又不至于让来人暴跳如雷。

“失礼之处，还请法师见谅。在下隶属镇警厅，是有件案子想请法师协助调查。”来人看起来像个莽撞类型的，说话却是不卑不亢，让罗杰心中腾起的怒火稍微消了点儿。

然而怒火刚往下降一点，罗杰心里边却又咯噔一声，因为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被发现了。

不过再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杰尔曼，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啊？

“长话短说吧。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不怎么方便。”罗杰冷冷地回道，尽量让语气显的平静一些。

“谢了！”壮汉点了下头，果然不多话，直接说道：“昨晚镇外一片树林失火，将整片林地几乎烧成平地。失火处正好在法师所租赁的住处附近。所以在下特意来询问情况。”

“烧光了？！”罗杰心里边一惊，不过一转念间就明白是怎么回儿事了。昨天晚上，他的一记连锁闪电炸出了好几个着火点。虽然火点都不怎么大，但是一口井，三只桶也确实不怎么够用。十几个小流氓在罗杰淫威的压迫下，玩命地泼水，才让火势小下来。

结果罗杰装酷，看了一半撒手走人了，累得四肢发软的小流氓当然没有什么公德心，估计罗杰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他们也作鸟兽散了……

结果事儿闹大了，镇警厅找上门来了……罗杰这个懊恼，为什么就不多待一会儿呢？想必那些小流氓已经有一大半待在地牢里边被审问了吧？

虽然流氓圈儿里边有规矩，内部不管怎么闹都可以，但是不允许牵扯警力。不过那帮裤裆底下没卵的家伙能不能顶住一顿棍棒都很难说。

罗杰感觉自己屁股上挂的麻烦有点儿重，不过本着一贯奉行的、打死不认罪的原则，罗杰还是让自己冷静了一下，仰头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用极具沧桑的声音反问道：“有证据么……”

罗杰的反应让来人很意外。大汉拿着纸笔的双手都放了下来，一脸诧异地问道：“确实证据不足，否则在下何必劳烦法师？早将那一干人渣关起来了。”

“咦，这是不关我的事儿了？！”罗杰在心里边诧异了一声。本来都做好被抓进镇警厅审个三五天的最坏打算，却来了这么一个峰回路转！

看着罗杰那张描述不出感觉的古怪表情，大汉继续解释道：“尊敬的杜兰德院长已经向在下解释过了，法师当时正在杰尔曼。只是那群人渣一口咬定是法师您烧了树林，在下此行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原来如此……”罗杰轻哼了一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你也看到了，我这样子，连床都离不开。昨天起火的事儿，压根就不知道。恐怕没办法提供什么消息了。”

罗杰继续做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声音清冷地说：“不过镇上有些流氓，确实胆大包天。说他们烧了一片树林，我是相信的。恐怕对肆无忌惮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法师言之有理！”大汉附和道。随即又东拉西扯地问了些问题，罗杰一概以“不清楚”作为基准来搪塞。很快，大汉就很知趣地告辞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又蹂躏了一遍那可怜的房门……

“啧啧，这算欠了佩克一个情么……”罗杰在心里边念叨了一句。他实在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

睡了一晚上，本来半死不活的罗杰便又活蹦乱跳了。神术果然不同于一般治疗术，效果好得令罗杰隐隐约约有些内疚，他都不怎么好意思再称呼主教为老骗子了。

披上衣服，扭了扭僵硬的腰，罗杰推开了治疗室的门，然后吓了一跳。佩克·杜兰德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廊的长椅上，似乎正等着罗杰似的，笑得无比灿烂。

“这一定是错觉……”罗杰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衷心希望能把眼前的老头子给揉没了。毕竟，能让佩克一大早就惦记上的，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身体好些了啊？”佩克主动打招呼道。

“没呢，头晕眼花，还有一半留在坟墓里边。”罗杰表示自己还需要多休养一段时间。

“精灵语学得怎么样啦？”佩克压根没管罗杰的反应，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问了下一句……

提别的还好，一说精灵语罗杰就头疼。劈木桩之余，他也看了一些，虽然记了一些词汇，但是能说出来的完整句子一共不超过双手之数。精灵语的繁复让静不下心来的罗杰抓耳挠腮，以至于早在一个半月前，他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还在学习，有所进步。”罗杰敷衍着。

“嗯。”佩克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罗杰的话，根本没有考校的意思，只是递过来一本书，然后说道：“萝莎需要这本书，作为她日后修习的参考。尽快译出来吧。”

“呃……”罗杰被噎了一下，佩克的不按常理出牌，他早就见识过了。不过这次似乎更加不着调了——让学了不到半年精灵语的人翻译魔法典籍，译出来的东西谁敢用？

被刺激到了的罗杰表情有些木然，几乎是无意识地把那本书给接了过来，然后扫了一眼，封面上五个精灵语的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

佩克点点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似乎对罗杰的毫无异议表示了一下赞许，然后转身离开了。

罗杰盯着老头子的背影，半天没想明白佩克是不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罗杰摇摇头，不管佩克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已经决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了。

拎着本书的罗杰悻悻回到住处，推开虚掩的房门，扫了一眼，心里边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将他和冰女隔开的木板墙只剩下一地残渣，萝莎琳德窈窕的身姿就在眼前；

忧的是，自己的全套家什不比那木板墙完整多少，而那个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便静静地坐在一堆碎屑旁边，丝毫没有起身打扫一下的意思。

“看起来不像是个具有贤妻良母潜质的女人……”罗杰心中暗暗惋惜了一下。

将挡在前面的碎木板踢到一边，罗杰故作自然地走上前，笑着招呼道：“早上好啊。吃饭了没？”

萝莎琳德转过头来，清清冷冷地看了罗杰一眼，碧色的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光华，旋即又归于沉静。这简简单单的举动，却看得罗杰心中一疼。

两个月前，她的双眼还没有蓝得这么明显……

暗暗叹了一口气，罗杰故意摇晃着走上前去，拉开一条幸免于难的椅子，坐在了萝莎对面。

“看你的样子，就是没吃过饭。”罗杰笑嘻嘻的，做出不着调的样子，继续说道：“不如跟我一起出去吃点？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去处，以我伟大的人格担保，肯定让你赞不绝口！去尝尝呗？”

萝莎静静地看着罗杰，不时地眨眨眼睛，但却没有其它动作……

罗杰有些尴尬，不过他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一定程度，些微尴尬对其丝毫构不成阻力。看到眼前的女人对早饭没表现出来任何兴趣，罗杰觉得应该转换下话题了。

“不想吃早点也可以出门转转嘛！”罗杰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秋高气爽，出门溜达溜达对身体有好处。”

冰女眼睛略微眯了眯，嘴角有些翘起。这让罗杰心里边悬着的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看起来，眼前的妞还没有被魔力反噬伤了脑袋，否则照顾起来可就更加费神了。

“最不济，也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啊。三五天之内，这个房间是没可能整理好的，老头子让我照看一下你的住宿。”罗杰把佩克抬出来当借口，同时悄悄咬了咬牙，准备把积蓄中的最后两个金币贡献给泡妞事业。

萝莎琳德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低了下头，让如瀑的黑发从肩膀上滑了下来……

罗杰没有继续聒噪，但却在脸上挂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往萝莎的面前凑了又凑，直到近得能够看清她一根根发丝的细节……对罗杰来说，这是个很危险的距离，近得让他完全没有机会躲闪冰魔女可能的爆发。

不过罗杰愿意冒次险，大不了再躺回诊疗室嘛。

感受到罗杰的呼吸，冰魔女没有爆发她恐怖的魔力，也没有闪身躲开，出乎罗杰预料的，她竟然抬起头来，看向罗杰的双眼，然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了下去。

“这双眼睛……”罗杰的心里边猛地泛起一丝不怎么好的预感。面前冰女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那么深邃明亮，然而其中那一缕愁思却丝毫无法被掩盖，甚至于，罗杰还能隐隐读出来一股绝望的意味……

几个月前，经历了丧母之痛的她，都没有显露过这样的眼神啊！

“萝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罗杰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不自觉的，他轻轻握住了冰女的纤手。女人的身体抖了一下，一股寒冰劲力似乎不受控制地向罗杰的手冲击了过去。

手心一阵剧痛，但是罗杰忍住了，并没有放开那只冰冷的柔荑……

萝莎及时地收拢了魔力，她被握在掌心的小手恢复了一点温度，同时，罗杰的体温也将他伤口处的冰封化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板上。

“好的。”萝莎开口，轻轻地说道。

罗杰不知道她答应了什么，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终于答应了。

罗杰笑了一下，松开了鲜血淋淋的右手，水系的治疗魔力慢慢在掌中穿梭，虽然无法完全弥合纵横交错的伤口，但却止住了流血。随手捡起一片地上被撕碎的床单，简单的擦了擦，罗杰又伸出了完好的左手。

萝莎又低下了头，让笔直的黑发垂下，遮挡了容颜，但却缓缓的，将右手递到了罗杰的手心。

罗杰轻轻笑了一下，捧起冰女沾满鲜血的左手，柔声说道：“有一个传说，在那遥远的隔壁，有一位美丽的天使，是不需要洗澡的。”

女人终于笑了。尽管笑的很浅。淡蓝色的光晕在她的手边悠闲地旋转起来，血迹如同雪花般消逝，一双素手，洁白如玉。

……

罗杰没有期待太多，萝莎却挽上了他的手臂，将瘦削的肩膀轻轻靠了过去。明眸半闭，秀发低垂，皓齿轻开，一道柔和的声音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罗杰觉得，恐怕这辈子是没办法忘记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言语了。

“陪我走走，好吗？”萝莎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