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一十一章 神妙（四）

芙蕾雅的车厢简约但却精致，除了厢壁上两个硕大的空洞颇有些碍眼。芙蕾雅弯腰跟随着二人进来后，看着空洞，也摇头苦笑了下。随后她手指轻点，释放出丝缕魔力，而车厢壁在魔力的作用下似乎变成了活物一般蠕动起来，很快便将那两个破洞填补完毕。

虽然补过漏洞的车厢明显有些变形，但至少能够遮风挡雨了。

释放了隔音魔法，芙蕾雅标志性的妩媚微笑又出现在了脸上。

“亲爱的罗杰呵！不知道用什么样的代价，可以换取这位‘惊雨凝寒’将她的本源与你相结合的秘密？”芙蕾雅并没有与萝莎琳德对话。一则她更擅长对付男人，二则她早就看出二人之间完全以罗杰主导，所以直接向罗杰问道。

罗杰闻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等待萝莎加持在他身上的魔力防护稳定下来，然后才答道：“代价嘛，好说好说，一座万神殿就可以了。”

“呵呵！”芙蕾雅用意味不明的笑声应对着罗杰的拒绝。

罗杰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说道：“说起代价，在我看来，我们首先需要商定另外一件物什的价值，这对我们后续的交易非常有帮助，因为它将是我们谈判的基调。”

“哦？”芙蕾雅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真假。

“那，罗杰你说说，那件物什是什么？”她说着话，换了一个闲适的姿势，将法袍覆盖下的完美腰身勾勒了出来。

“当然是小姐的性命了。”罗杰眯着眼睛，面带笑意地说道……

车厢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一些，但是罗杰不在乎。正相反，他感觉很舒适，很惬意，所以行为举止与先前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

在与芙蕾雅会面前，作为一个刚刚摸到高阶法师门槛的低战力渣渣，罗杰完全无法理解圣域强者的力量等级，所以压根没想到萝莎琳德能够完全压制那个诡异的女人——毕竟佩克都在她手上吃过亏。

但是此刻，既然已经将对方的小命攥在手里了，不好好利用可不符合罗杰的风格。

不过芙蕾雅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处于绝对劣势，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罗杰，带着点儿妩媚带着点儿娇羞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呀？”

“是啊是啊，就是在威胁你啊，不服啊？”罗杰准备把天儿聊死，让对面气急败坏——他并不想跟一个言谈举止勾人心魄的女人谈判。

果然，芙蕾雅噎了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她抿了下嘴唇，脸上那慵懒的媚态散去几分。

“如果说，我并不怕死呢？”她的语气生硬了几分。

罗杰耸耸肩，“那好啊，咱们这就出去拉开阵仗，让我身边这位姑娘打死你啊。”

“……”芙蕾雅就没见过对她这么暴躁的男人，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罗杰的挑衅了。

不过见惯了大阵仗的芙蕾雅并没有表现出恼火，她只是随意在车厢壁上点了一下，在魔力的作用下，一只窄案从车厢底升起来，出现在相对而坐的罗杰与她之间……

女人随手从几案下取了一瓶罗杰认不出来品种的红酒，又取出三只水晶杯，优哉游哉地斟满。

芙蕾雅将两只杯子推在罗杰与萝莎琳德面前，自己则端起最后一杯，微微抿了一口。然后她将双腿在法袍下交叠起来，缓缓问道：“罗杰，你一定要在交谈中完全占据主导地位么？难道，我们就不能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我可是记得，你信笺的落款是‘故友：罗杰·克里兹曼’。”

罗杰闻言撇撇嘴，不屑道：“当年我可是非常想将你当朋友的，然而你却在我身上打孔放血。时移世易，我也想体味下强势的滋味。至于那封信，逗你玩的，不会当真了吧？”

芙蕾雅闻言叹了口气，总算收起了她曾经无往不利的魅惑力。

她放下酒杯，看向罗杰的眼睛，第一次认真说道：“罗杰，杀了我，伊甸不会放过你们的。”

“如果让你带着我们最大的秘密离开，恐怕我后半辈子就得躲在萝莎的怀里过活了——但凡想对付她的人，都会用刀子往我脑袋上砍。不如杀了你，我与萝莎浪迹天涯。以她的战斗力，就是三五个圣域都不是对手。到时候你们还能做什么？派出七八个圣域组队满世界找我们？不知道普雷德摩尔小姐你值不值那个价钱。”

“你们跑得了，但是康宁跑不了。”

罗杰闻言嗤笑道：“康宁算个屁？我们来康宁不过是想经营一块后方领地，在魔族入侵的时候能够暂避锋芒，保存实力——当然有机会反攻就更不错了。不过要是康宁没了，我们在东平海上找个小岛也能苟延残喘。相比较于我们两个的小命儿，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罗杰的话，让芙蕾雅沉默了下来。她素手相叠，坐正身姿，目光中残余的戏谑终于消失殆尽了。

“罗杰，你刚才说，萨维德拉与布鲁克来康宁是为了躲避魔族？”女人问道。

“否则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晨风行省哪里比得上帝国腹心？”罗杰哼道。他丝毫不介意透露萨氏的意图，因为这些都是计划中需要向伊甸解释清楚的——萨氏无意于山北林海，萨氏只希望能为家族寻找一个立足之基。

如果伊甸愿意联合，萨氏可以像与晨风合作一样，凭借财富与伊甸共生。

芙蕾雅点点头，又说道：“如果我对你说，伊甸的建立也是为了抵御魔族，我们与康宁是天然的盟友，你会相信我么？”

罗杰闻言眯了眯眼。尽管早就向那个方向猜测了，但是听到芙蕾雅亲口说出来，还是心安了几分。

不过罗杰现在最关注的问题不是萨氏与伊甸的盟约，而是他自己的命运——如果外人知道干掉“惊雨凝寒”最轻松写意的方式就是干掉他，那他真就不敢离开萝莎的视线范围了。

所以罗杰摇摇头，回道：“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事关生死，所谓的同盟完全不具备说服力。芙蕾雅，我相信你很清楚，让你活着离开，就是在威胁我们自己的生命。所以，不要再尝试用些无所谓的言辞来诓骗我，我没有那么傻。”

芙蕾雅笑了，不是那种百媚丛生的笑，只是和煦一笑。笑过之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淡然的冰魔女，对罗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她停了停，却又说道：“我很明白你，但是看起来，你并不明白我。”

罗杰只是回了芙蕾雅一个无所谓的眼神。

女人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我说我不怕死，并不是什么视死如归。我只是单纯死不了而已。或者说，我的灵魂是不死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将这具身体留给你……”说着话，芙蕾雅的右手如扶风弱柳般在胸口处掠过，荡漾起满室的暧昧。

“……我的灵魂再去寻一处寄托之所便是了。”她笑道。

车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罗杰那因为占据了完全的主动而显得睥睨的眼神卡在了半空之中，高不成低不就的，显得有些滑稽。他咀嚼了一番芙蕾雅的话，确认没有听错任何一个字，这才迟疑问道：“难道你已经巫妖化了？”

“咯咯，我芙蕾雅·普罗德摩尔如何会做那么低级的事？”女人笑着，对罗杰没有创意的揣测不屑一顾。

“那就不可能！”罗杰哼道，眼神中多了些许怒气，因为他觉得芙蕾雅又在诓骗于他。

“这个世界上，你不了解的事太多太多，所以不要太过武断。”夺回了谈话主动权的芙蕾雅恢复了慵懒的姿态，看着罗杰的眼睛，缓缓说道：“比如，你教父马格斯·古滕贝格，本源离体三年多，不也活了下来么？”

罗杰闻言，心猛然一沉，血气却随之上涌，顿时双目瞪成了牛眼。他先前积攒的气势在转眼间丧失殆尽……

有些惊慌的罗杰一拍身前几案，低吼道：“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芙蕾雅看着失态的罗杰，抿嘴而笑。“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马格斯防护本源的方法，还是我传授的。”她戏谑地看着罗杰道：“而他的本源，与我保持着无法切断的联系。所以，他的生死，我了如指掌。”

“这不可能！”罗杰猛一摇头。

“有什么不可能？这位‘惊雨凝寒’的本源不也与你的本源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被分开了么？马格斯的思维本征，也永远留在了我的本源之内。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奇怪？”

“不，我不信！”罗杰怒道：“一定是我们有内鬼，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你了。马格斯在你出生以前便被禁足在三里堡，与你没有任何交集，他怎么会将思维本征留在你的本源内？”

“啧啧……”芙蕾雅饶有兴致地看着慌张起来的罗杰，慢悠悠回道：“罗杰啊，你忘记我刚刚跟你说过，我的灵魂是不死的了么？获取马格斯的思维本征，难道不可以是我的前身做的么？比如……”说着话，女人伸手指向罗杰的胸口……

“我也可以是二十几年前的险些颠覆教廷的魔女阿蒂丽斯啊。”

芙蕾雅带着诱惑的声音尚未落下，一个闪亮的四翼女子影像便从罗杰胸口缓缓浮出。

芙蕾雅的手指微微收拢，一直蔫头耷脑的女神分魂似乎获得了些力量，半透明的羽翼轻轻挥动，在其周身洒下星星点点的银辉。而分魂一直紧闭的双眼也睁开来，向对面的神秘女人轻轻点了下头……

罗杰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将女神分魂抓回来，然而目标恍若无物，完全由圣力构成的身躯丝毫不受阻滞地穿过了他的手掌，缓慢但却坚定地落在了芙蕾雅手心……

“你竟然能控制女神分魂？！”呆坐于芙蕾雅对面的罗杰满眼震惊。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年佩克第一眼看见芙蕾雅的时候，下意识将其当作被教皇击杀的阿蒂丽斯。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摧毁凝云释放的所谓“圣域一击”，反而成为了芙蕾雅反败为胜的关键……

芙蕾雅很满意罗杰的反应。

她微笑着，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了下女神分魂的圣力羽翼，然后手指舒展，将其举在罗杰面前。

“小罗杰哦，你竟然已经明白了这枚烙印的本质，却比我预想的要能干得多啊。那么，你还想收回这枚圣者烙印——或者说是晨星女神的分魂么？”女人的语气就好像在逗弄一个丢失了玩具的小孩子……

罗杰沉默了，沉默得像个心碎了一地的痴情人——眼看着所钟爱的一切都离自己而去的那种。

他想说些什么，但却张不开嘴，他想做些什么，但却伸不出手。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被打碎了，就像他曾经一遍一遍对席琳做的那样……

车厢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但是与上次的安静不同，攻守之势已经完全颠倒。

罗杰的额头出现了汗水，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教父留给他的女神分魂而不知所措。

在这个世界上，罗杰很少会去相信什么，但是他相信人会死——早晚会死。不死的，只有巫妖化的亡灵法师。所以会死的人类痛恨他们，会去砍杀他们，让他们也去死。即便杀不死他们，也要将他们驱逐，至少不会让他们在人类世界中留下痕迹……

生与死，是人类最基本的公平，是维系人间界运作的核心准则。如果这个准则被破坏，社会秩序便会被破坏。

人类不会容许其他人类永生，因为他们认为所有人类本质上都应该是相同的，一部分人不应该比另一部分人更特殊——更确切的说，是大部分人不会允许小部分人更特殊。你说这是终极的嫉妒也好，是维护一个种族最后的尊严也罢，但人类一定会努力灭杀那些个特殊的同类——除非人类有希望集体永生，重新回到“本质相同”。

所以，永生的人类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万神殿——一个已经脱离了人间界的地方。

当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神的时候，人类那无处安放的嫉妒心或者尊严才会沉淀下去，才会接受自己庸俗且短暂的生命。

神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众神无过往”。

罗杰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认为神“什么都不在乎”，但却分外在意收割人类的生命。祂们创造了同化人类灵魂的天地规则，祂们建立了吸引并且销毁人类灵魂的神国，祂们不容许人间界出现脱离规则的灵魂——如果有，那就令其成为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