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四十九章 观念（一）

仙蒂儿公主的成年仪式简洁却又隆重。

说它简洁是因为仪式很短。公主盛装跪在新月王面前，听了一段勉励之言，接受了一顶水晶冠，仪式便结束了。

说它隆重是因为，除了因为“种树之战”仍旧守护在隆内塔的将领们，新月王庭的头脸人物几乎都到齐了。他们不可能不来，因为这个简洁的成年仪式，将成为整个新月王庭命运的转折点。不论他们是支持还是反对新月王的决定，都不会放弃见证这个必定会载入史册的特殊时刻。

罗杰站在角落，目光一一扫过新月王庭的重臣们，最终落在了那位脸色白得发亮，与普通树精灵截然不同的皎月公主。在神术方面，树精灵的历史可以说是一片空白，而从今天开始，这片空白将会由他来填补色彩。

这让罗杰的心中升起一股荒诞的感觉……

“什么时候我也能‘教书育人’了？会不会教出来个小流氓？”他很有自嘲精神地想着。

仙蒂儿不知道罗杰在想什么。她只是在仪式结束之后，带着点胆怯，又带着点好奇地来到他面前，轻提裙摆，用标准的精灵礼节行了一礼，然后用有些生硬的通用语说道：“仙蒂儿，见过克里兹曼导师。”

“哈哈哈，别客气，叫我罗杰就行了。”罗杰摆着手，用很不正式的语气说道：“咱们光明教里边，没有长幼尊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仙蒂儿有些不知所措。她面带疑惑，求助似的看向父母，而王后对她点点头，给了肯定的答复。

“是，罗杰。”公主再次行礼。

罗杰并没有期待仙蒂儿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自己的风格，他只是想引出下面的话题。所以罗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仅仅是你我之间不需要拘泥于礼节。在神的面前也是如此。神不需要敬畏，不需要虔诚，不需要服从，更不需要顶礼膜拜。身为神眷者，这是你首先要明白的。”

这段话，罗杰是用精灵语说的，因为他怕仙蒂儿听不懂某些通用语词汇。

小小年纪的仙蒂儿公主眼神迷惑了起来。神学知识非常有限的她，根本不明白罗杰这番话的震撼意义。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些话跟她的理解不符合，但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所以只是怯怯地问道：“那么，神需要什么？”

罗杰笑得很高深。

“神，什么都不需要。”他说道。

……

罗杰与仙蒂儿的身影消失在仪式厅门外许久，新月王后的目光才收了回来。她看了眼身边的新月王，脸上惯常呈现的温柔被一缕忧色所代替。“韦尔斯，你仍然坚持你的判断么？”

听了妻子的问话，身为一国之主的韦尔斯·朔月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神，自然不会无所求。只是神所求的，并不是我们能够影响的。所以，对我们来说，神等同于无所求。”

王后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破坏她脸上的端庄。

新月王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罗杰·克里兹曼这个人类，是我们了解神意的唯一途径。信他也罢，不信也罢，我们还有其它选择么？”

“你当然有选择。”王后轻哼了一声。

新月王知道妻子所谓的“选择”指的是什么。但是令仙蒂儿掩藏神眷者身份、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选择。他是王者，他不可能将一个振兴王庭的绝佳机会撒手放过。所以，他等同于没有选择。

不过他同样知道，立场不同，决断便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甩开宽阔的长袖，缓步离开了这间树厅……

……

万有之神的神殿中，一名树精灵牧师正在讲坛上讲道。尽管天气湿热，他仍旧披着一件华丽的长袍，还带着一顶夸张的高冠。

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是树精灵虔诚信仰的一部分，是他们表示对神尊重的重要组成。

罗杰带着仙蒂儿，在几个随从的保护下，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进了这座神殿。他们随意找了一条空置的长凳坐了下来，然后静悄悄地听着讲坛上那位牧师洪亮的声音。

今日的布道，讲的是“原罪与救赎”，是树精灵所有布道中最老生常谈的话题。人类被称为众神的宠儿，那么没有被众神恩宠的树精灵自然而然便带着“原罪”。所以，要想死后在神国中获得永生，就要清除原罪，也就是所谓的被“救赎”。而获得救赎的方式，自然而然便是全副身心都要奉献给神，获得神的原谅。

这个话题令罗杰很感兴趣，因为他想知道，有了“人类是众神宠儿”这个大前提，以及两族领土之争持续了数千年的现实，树精灵神职者是如何处理他们与人类的关系的。毕竟，如果树精灵的光明教徒自认为低人类一等，那就不应该憎恨人类，更不应该毫不留情地屠杀人类……

罗杰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因为没用多久，那位牧师就讲到，屠杀那些“蒙受神恩但却摒弃信仰，进而深陷罪恶深渊的人类”也是精灵一族洗涤罪恶的方式，而且是最为快捷有效的一种方式。

果然，理论总能被找到突破口，让步甚至服务于现实的利益……

布道进行到这里，后面的部分也就可以预料了。与人类神职者扇动教徒情绪的方法类似，这位牧师并没有给“摒弃信仰的罪恶的人类”下一个明确定义，也没有教授听众如何去辨别一个人类是否是罪恶的。

布道着只是用狂热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罪恶的人类到底有多贪婪、多污浊，直到将神殿中所有树精灵教徒的愤怒全都撩拨起来，一个个恨不得立即杀几个罪恶的人类，以便赢得进入神国的门票……

很典型的惑众手段，罗杰不止一次见识过。他本来只想安静地等待这次布道结束，然后在象征着万有之神的荆棘之环前，向仙蒂儿解释什么叫作“神无所求”，但是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那牧师，然后用魔法加持过的声音问道：“我是人类，我是罪恶的么？”

讲坛上的牧师被打断，面上明显有些怒意，但又有些慌乱。能在多瑞亚斯出现的人类都是比较有地位的使者，他其实是得罪不起的，尽管对方带着恶意来打断他的布道。

不过牧师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公众演讲，临场应变能力却还是有的，所以在上下打量了一番罗杰之后，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你可曾屠杀过我们的同胞？”牧师用威严的声音问道，言语中为来者准备好了下楼的台阶。

罗杰心说杀倒是没杀过，不过在床上享受过一个。不过此时并不是他陈述事实的时候，所以他淡淡回答：“杀过。”

那牧师嘴角抽动了下，心说这货是没明白我的暗示，还是真傻？于是他追问道：“为什么？可有正当理由？”这是继续给罗杰铺台阶。

“因为他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罗杰的语气非常轻蔑。

罗杰的回答，令牧师脸上现出一丝诧异。

此刻，牧师已经意识到，进入多瑞亚斯并且能够自由行动的人类，必定是新月王庭的贵客，地位要超过那些行动受限的使者。尤其是，他已经注意到了与那个人类同行的端庄少女，以及她身边的那些眼神犀利的护卫……

牧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想不明白这个人类出于什么目的来砸他的场子。而此刻想搪塞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刚刚被他撩拨起情绪的教众已经沸腾了。

很多树精灵站起身来，对罗杰大吼大叫，似乎随时都要动手将他修改成一个“没有罪恶的人类”——也就是一个死掉的人类。

罗杰没有在乎周围跃跃欲试的树精灵，因为他知道仙蒂儿的护卫不会让他死在群情激愤之下。他只是用嘲讽的表情看着眼前的牧师。

牧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起来，但是在罗杰给他挖好的深坑中，他没有选择，只能无奈地“宣判”道：“那么，你是罪恶的人类。”

“轰”的一声，神殿中炸开了锅。不过与此同时，罗杰手上一团炫目的圣光也升了起来，表明他是个神术者。

不过罗杰还是失算了。虽然圣辉术的光芒神圣柔和，彰显身份最为合适不过，但是因为树精灵中不存在神术者，大部分教徒并不知道那团圣光代表的意义，还以为他正在发动攻击。其中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顾不得场合，挥舞起拳头，准备去荡涤那个人类的罪恶了……

一道柔和但却坚韧的无形力量迫开了几个袭击者。伴随着这道力量的，是一个沉稳的男声。“住手！你们正在攻击的，是神眷者罗杰·克里兹曼阁下。他是神的代言者，他的话，代表的是神的旨意。”

喧嚣的场面立即安静了不少。但是仍旧有激昂的教徒压制不下心中的愤怒，其中几个树精灵挥舞着拳头高喊着：“你是谁，凭什么相信你？！”

那个沉稳的男声应道：“我的名字是切斯特顿·星月，王庭卫队成员。”说着话，一个虎背熊腰的树精灵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块代表着他身份的令牌。

那几个跳脚的树精灵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不过是生活在多瑞亚斯的普通市民，并不认得什么令牌，但是却被切斯特顿的气势，以及他代表着王族的姓氏所威慑，很快便默默缩了回去，混在众多教徒之中，再也不起眼。

罗杰瞟了眼目光中带着怨毒的切斯特顿·星月，知道他在怨恨自己无事生非，但是罗杰并不在乎，只是联通源海，祭起了圣衍术。同时他将圣辉术的亮度减弱，但却让它的力量充斥在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圣辉术的光芒配合着圣衍术的加持，令树精灵教徒感觉像沐浴在生命源泉中一般，浑身充满了令他们舒适的力量。神殿中完全安静了下来，教徒们激愤的情绪消弭于无形，他们都在体味着这一生从来没有体味过的神圣感……

“现在，你还认为我是罪恶的么？”浑身被圣辉术衬托的神圣无比的罗杰微笑着问道，语气已经变得庄重。

那牧师被震撼了，不仅仅是因为罗杰的神术以及他神术者的身份，更因为站在他身边的王庭侍卫，以及王庭侍卫所保护的少女。他愣了一会儿，走下讲坛，依照觐见大祭司的礼节，单膝跪在罗杰面前。

“阻挡您的道路，便是阻挡光明的道路。您是神圣的，那么阻挡您的，才是罪恶的。”那牧师垂首道，语气森然。

罗杰微微笑了下，他不知道牧师的这句话是发自真心，还只是慑于自己的身份以及“星月”这个姓氏。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一边维持着圣衍术，一边朗声问道：“那么你们呢？还认为我是罪恶的么？”

稀里哗啦，神殿中跪倒了一片树精灵。

罗杰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他从来都知道，对这类虔信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世间通行的正确与错误，对虔信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意相信”的正确与错误。

所以，罗杰只要令虔信者相信，就能掌握他们的情绪，进而操控他们的思想。而他的“神眷者”身份，以及他那无可辩驳的来自于神的力量，就是他掌控虔信者最犀利的武器。

“都散去吧。”罗杰看着那些顶着各色长发的脑袋，一边收起圣力一边说道：“不过你们都要牢记，评断善恶的标准，只能来自于神。私心妄断，会令你们滑向罪恶的深渊。切记！”

众精灵与那牧师连声应和，缓缓退出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