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十二章 梦眠（三）

佩克给罗杰安排的地方，本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却被一道板墙分成两部分。罗杰的这部分是从后门进去的，窄小的后门差点走不通罗杰装衣物的箱子，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窗子也被一面木板墙分成两部分，很明显，罗杰这边只占了一小半。

唯一让罗杰高兴的是，壁炉在他这边，怕冷的他至少在冬天的时候会舒服一点。床铺在远离壁炉的另一端，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木椅，以及一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具。说实在的，除了不容易被风吹倒之外，这个房间的条件不比罗杰之前的小楼好多少。

“从狗窝直接走向猪圈！”海洛如此评价罗杰的新住处，他开始怀疑罗杰到底是有多缺钱，这么个破地方就能把他包养了。

罗杰也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惨点，虽然他并不怎么在乎住宿条件，但是折腾了半天，生活水平没什么提高，也让他有点儿不舒服。埋怨了一通，两个人才开始乒乒乓乓地安置搬进来的东西。

这个屋子虽然简陋，打扫得却很干净，家具上纤尘不染，地板上仅有的污渍都是那两个家伙自己带进来的，这多少让罗杰省了点事。

两个人正忙乎的时候，吱呀一声，板墙上的一扇小门打开了。罗杰和海洛都没注意到板墙上竟然还装了一扇门，齐齐地吓了一跳。

也难怪他们没有注意到，门的这一边，把手、门闩什么的一概没有，整张门板应该是从木板墙上锯下来的，颜色纹理几乎一致，门的缝隙和木板拼接的缝隙互相交错，好像它造出来就是为了隐藏自己似的。

四道目光汇集之处，站立着一个瘦削的女人，灰色的斗篷遮盖了她的全身，斗篷上的兜帽也挡住了大半个额头，一双碧眼在兜帽下微微闪烁，洁白的下巴稍稍收起，一缕黑发垂在旁边，有些俏皮的微微上翘。斗篷覆盖了她的身段，只有。除了一双雪白的赤足在斗篷的下摆处若隐若现而略有些撩人之外，女人全身散发的都是冰冷的气息。

“你是罗杰·克里兹曼？”女人冷冷地问。

罗杰咽了口吐沫，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嘴里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

“你认识恩岚·萨维德拉？”那女人又问。

罗杰还想退后半步，却被海洛给按住了。“啊……”罗杰又答应了一声。

“见到他转告一声，他死定了！”女人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这个……”罗杰顿了一下，威胁到恩岚，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你更需要关心的，不应该是恩岚吧？”罗杰鼓起点勇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毕竟，在女人面前太过懦弱不是个好主意。

“那你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奥兰度一声？”女人不屑地反问道。

“……”罗杰噎了一下，没话说了，只能看着萝莎琳德“哼”了一下，“咣”的一声把房门摔上。然后是“哗啦”，门栓被插紧了。

“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海洛不认识萝莎琳德，也不知道奥兰度是谁，所以他的脑袋有点蒙，迷迷糊糊地问道：“又一个被恩岚玩了的？”

罗杰咬咬牙，小声说道：“她就是那个给我付房租的。”

“哦！原来如此。”海洛的眼神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不过之后又上下打量了罗杰一番，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然后说道：“不过看起来你应付不来这个女人啊。”

“漂亮就成……”罗杰继续咬牙。

“太瘦，我喜欢丰乳肥臀类型的。”海洛撇嘴。

罗杰觉得还是少说两句比较安全，推推搡搡地把海洛撵了出去。

……

罗杰和海洛从“第八天”出来的时候，入夜还不深。海洛嚷嚷着不醉不归，其实喝的还不如罗杰多。他刚刚从禁闭室里边出来，实在没胆量再来一次醉酒夜归了。何况，罗杰兜里边大子儿有限，低度数的麦酒也灌不醉海洛这个酒桶。

“这天……看着挺丑……”罗杰抬脑袋看天，没话找话地准备耍个酒疯什么的。天是藏蓝色的，第一月分外明亮，只有几颗大星能够显露身影，像宝石一样镶嵌在无边的幕布上——这景挺漂亮，海洛没看出来哪里丑了……

一个将手藏在袖子里的瘦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低着脑袋，含胸搭背地从罗杰身边走过，一副低眉臊眼的猥琐模样。这种人罗杰见的多了，手头有钱的时候就赶紧换酒喝了，没钱的时候就会再酒馆门口等着谁施舍两口，一副过了今天不管明朝的短命德性。

以往心情好的时候，罗杰会扔出去几个铜板，但是他现在没闲钱，便不准备搭理他，拉着海洛准备切实地耍耍酒疯——跟海洛一样，这些天他也憋屈得够呛。

罗杰不搭理那个人，那个人却没想着放过罗杰。在二人身形交错的瞬间，瘦子双眼陡然一亮，身躯一转，右手扬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着罗杰当胸刺去。瘦子动作不慢，没有防备的罗杰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海洛反应了过来，低吼一声，右手猛地将罗杰向身后一扯，左掌化拳猛击瘦子的手腕……

瘦子体力不济，握刀不稳，匕首摔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第八天”的石质墙面上。海洛击飞了匕首，拳势一变，改直击为横掠，向瘦子当胸扫过扫了过去，拳头带着风声，其间已经夹带了斗气。

刺客一击不中便已经决定遁走，海洛拳锋扫过，他没想着硬接，双臂在胸前稍作拦截，借着拳劲儿向后退去。海洛仓猝出手，没有在拳势中蕴含太多斗气，这一击没有伤到那个瘦子，只是将其打得倒退数步。海洛伸手摘剑，然而背在背后的双手重剑远不如细剑便利，等海洛重剑在手之时，刺客已经缓过了气，拔腿就跑。

罗杰的胸口差点儿被开了个洞，瞬间酒醒了大半。可是等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个黑衣的瘦子已经撒开两腿开始飞奔了。罗杰稍稍定了定神，口中简单的几句法咒，一团电火追着刺客的身影飞了过去。然而那瘦子像是身后长眼一般，在电火将要及身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让电火落空。海洛没有追赶，只是横剑守在罗杰身旁，以防还有敌人趁虚而入。

直到此时，罗杰才敢出一口大气，浑身上下冷汗直冒。他活了二十年，打了多少次群架，这是第一次在死亡线上走了个来回，由不得他不怕……

“什么人？”罗杰几乎是下意识地问海洛。

海洛摇摇头，他哪里知道是什么人。见周围没有再冒出刺客，他将重剑垂下，用手拍了拍罗杰的肩膀，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仇人么？”

罗杰心说，我还真有些仇人，最厉害的那个会飞……不过他知道那个黑衣瘦子不是教廷的人——因为教廷要想弄死罗杰不用这么麻烦，何况，他们还要顾及佩克的颜面。“跟我有过节的只有两拨人。”罗杰擦了把冷汗，对海洛说道：“一波就是那些狂信者，在我手上吃亏次数不少；另一波你也知道，便是在‘君访’被我们放倒的五个人了。”

海洛点点头，回应道：“你在狂信者那里惹得麻烦有多大？”他比罗杰镇定多了。这种程度的“刺杀”完全不放在他的眼中。然而事关自己的好友，他脸上的的嬉笑早已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

“不像是他们做的。既然被称作狂信者，他们便会以教义为最高行为准则。”罗杰摇了下头，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圣典上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虽然和他们有些过节，但很有分寸，远不至于到索命的地步。”罗杰不虔诚，但是他有个唠叨的教父，对圣典还是很了解的。

海洛“嗯”了一声，将大剑重新背在后背，然后捡起刺客留下的匕首，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对罗杰说道：“匕首上有血槽，里边涂了毒，醉红草汁。不是什么高级货，顶多增加些痛感，减慢血液凝固的速度。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倒是可以增加一些让受害者流血而死的机会。”海洛在城防营待久了，常常处理一些案件，对这种民间惯常使用的手段很清楚。

“这个王八蛋是真想要了我的命啊！”罗杰后怕之余，恨得咬牙切齿。

“是。”海洛脸上没啥表情地说道：“他的一击正对心口。如果刺中，你死定了。”

罗杰没在“死不死”上继续纠缠，迟疑了一下，对海洛说道：“如果不是那些狂信者，只能是那五个法师了。不过，恩岚说过，他虽然手尾没处理干净，也只剩下些小人物还在蹦跶。”

“恩岚值得信任，但是他也不是万能的。”罗杰不好意思直接怀疑恩岚，海洛却就事论事。“或许恩岚还在埃姆镇的时候，前后打点得很好。但现在他不在这里，说不定有其他势力不买账。”

罗杰也有同样的猜测，想了一会儿补充道：“想跟萨维德拉家抢地盘的势力，应该也是白道上的。既然他们真敢杀人，就一定会在官面上打点好。否则一查到底，买凶杀人可是没法翻身的重罪！”

海洛明白罗杰的意思，能将杀人案压制下来的官面力量，一个是镇警厅，一个就是城防营。镇警厅被城防营压制的挺苦，但是做个伪，包庇个杀人凶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前提是要案子落在他们的手上。

能指使镇警厅的力量……海洛跟罗杰都觉得这个势力有点大——得与萨维德拉家族不相上下才成。而若是城防营……直接插手军营，那势力得比萨维德拉家族更为强大才有可能。

“最近有什么势力入驻埃姆镇么？”海洛疑惑地问。

“我哪里知道……”罗杰讪讪回道——他之前连杰尔曼院长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关心那些上流社会的动向？

海洛摇头，觉得这一条也算不上是线索。更何况两个人合计了一会儿，感觉如果真有这么大一股势力准备跟萨氏争地盘，动起手来肯定声势不小，怎么也不应该在他们这两个游离在萨氏边缘的小人物身上打草惊蛇……

于是海洛只好再问罗杰：“再仔细想想？”

罗杰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的仇家？你以为我是条野狗，见谁就咬谁啊？非要再想想，只能是平时打架斗殴的时候下手重了，把谁放倒在床上躺几天。再没什么仇人了……”

海洛继续摇头，完全不得要领，只是端详手里的匕首。

“那个人的身影，挺陌生的。”罗杰接着说道：“镇上身手不错的几个流氓，我虽然不太熟悉，大略记住他们的长相和身材却没什么问题。”

海洛赞同：“埃姆镇上，没人敢下这么重的手。”五千驻军驻扎，还附带着一个城防营的埃姆镇，治安好得很。任何黑帮团伙都不敢在三十公里之内开点儿。至于那些惹是生非的小流氓，实在没什么气候。

“这事儿，我们站在这里干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罗杰摇头道：“你先带走匕首，在城防营立个案，争取把案子先抢到手——我觉得你们城防营比镇警所靠谱得多。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情况告诉其他几个吧，让他们小心一些。我去找莫尔，在这个时间段，我能猜到他大概在什么地方。剩下三个人交给你了。”

“别！”海洛摇头回道：“我先把你送回去吧。你今天喝得太多，就不要出去跑了。”在这帮狐朋狗友里边，海洛最关心的还是罗杰。

罗杰摆摆手表示无所谓。他的魔法岗哨能维持两个多小时。在岗哨的警卫下，普通人不可能偷偷靠近他三十米以内而不被发掘。以那个刺客的身手，只能是罗杰闪电箭的靶子。何况，罗杰不光有闪电箭，他最喜欢的其实是两米直径的电网，只不过施法时间略长而已。

“这个没的商量！”海洛不耐烦地吼了一声道：“刺客的目标是你，我怎么能让你单独出去？再说了，也许不止有一个刺客！再废话给你打晕了扔进杰尔曼！”

罗杰瞥了一下嘴，表示了对刺客的不屑。然而还没等他说出点什么，就见海洛将匕首收进背囊，两大步便冲了过来，像提小鸡一样抓起罗杰的领子……

“我擦……”罗杰骂了一句，死命挣扎，不过这回没好意思给海洛来一记麻痹电火……

“闭嘴！”海洛用他的巴掌给罗杰的脑袋来了一下，拎着他向杰尔曼的后门走了过去。

“哎，我操，放手，我自己能走！”罗杰脑袋吃痛，只好停下了手舞足蹈，嘴里边却没消停……

海洛把罗杰扔在门口，留下一句“等你酒醒了再出来”，也不耽误时间，略略提起斗气，身形如飞，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罗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吐了一口吐沫，悻悻地看着海洛消失的方向。罗杰倒不担心海洛，以他的能力，刚才那样的刺客来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自己就这样缩在吉尔曼，有些不太好意思……

罗杰正犹豫着，屋里边却传来佩克的声音“回来了？”。这个正踌躇的家伙一拍脑袋：得，不用纠结去留了。老煞星在屋里等着呢，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