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十章 梦眠（一）

入夜，喝得醉醺醺的罗杰哼着小曲儿溜回了自己的小楼。和这个败类大起大落的情绪不一样，小楼几乎没什么变化。说它“几乎”没有变化，是因为和以前相比，它还是有了一点点区别——罗杰吃剩的饭馊掉了，让整个客厅都充斥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收拾了剩饭，飘乎乎的罗杰又想起了一件让他不怎么开心的事情——已经没有干净衣服穿了。以往，他都会雇佣洗衣女工，三十个铜板足够负责全部的衣物了。

他摸了摸钱袋，交了下半年的房租后，里边叮叮当当的物件没剩下多少。尤其是今天去“第八天”喝酒完全不在计划中，当然，价值两个银币的“纯酿”就更不在计划中了。

“该去弄点‘活头儿’了……”罗杰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莫尔那边有没有差事。”

莫尔比罗杰还要穷，但是身为一个走街串巷的游荡型流氓，他总能招揽到一些活计——主要靠卖一些小道消息，但也不拒绝杂活，比如说报个私仇，抢个首饰什么的。

不过通常情况下，莫尔没能力接太需要武力的活，好在他认识罗杰——魔法师的战斗力绝对不是普通小流氓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罗杰不太喜欢接手莫尔的“工作”，因为收益低，风险却大。可是他现在没什么选择，恩岚这棵摇钱树已经跑去帝都去扎根了。

罗杰翻了翻邮箱，没有任何留言，看起来莫尔也没有现成的买卖。罗杰呲了呲牙，一边盘算着是不是去摆个旧货摊，卖几个自制的魔法卷轴，一边踱到二楼的卧室。

所谓的卧室，不仅仅是罗杰睡觉的地方，他的所有器具与工作台也在这里。不是罗杰不讲究，而是这栋小楼上下一共就两个房间。楼下的被充作“客厅”，剩下的，只能一股脑的放在楼上了。

罗杰扫了一眼，看到用于收讯的法阵已经被激发过了，一张羊皮纸被细小的火焰箭烧出一行行深浅不一的印记。罗杰拿起羊皮纸大略扫了一眼，看出来是没有进行过加密处理的明文，便从工作台下翻出来一个码文对照表，将羊皮纸上的印记一个个译成通用语的文字。

罗杰这个收讯法阵也是《初级法阵学》的一个课程作业，结构简单，精确度低，用一次就得重新充能一次。最麻烦的是，它只能够感知传讯魔法的魔力波动，然后将这种波动调制成威力大小不一的火焰箭。

罗杰要想知道传讯的具体内容，就不得不根据羊皮之上被烧灼印记的深浅来解码。而一个完整的魔法讯息接收端会自动译出码文，将通用语文字直接烧灼在羊皮之上的。

用了半个小时，罗杰终于将所有码文译成了通用语。原始讯息是教廷发出来的，在帝国各大省份进行了中继传送。埃姆镇是一个中转点，传讯的魔力波动很强，以至于罗杰这个简陋的法阵都能很清晰地捕捉到了所有内容。

讯息是一个公告，正如罗杰所料，教廷没有放过这个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通过覆盖全帝国的魔法讯息网络传递了“东北大区坎平行省有魔族精锐出现，已被圣堂武士围剿”的消息。消息中，没有指明“魔族精锐”的身份。

将译好的羊皮纸团成一团，扔出窗外，罗杰苦笑了一下。他本来不知道奥兰度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但是佩克最后的提醒、以及这个魔法讯息让他明白了，“奥兰度收走米凯利斯残魂”这件事，就是自己“不应该”看到的。

罗杰觉得自己真冤枉，以他的那点浅薄的魔法知识，根本就不明白激战之后，奥兰度在做什么……

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用。罗杰收拾了心情，将这些天的不愉快扔到脑后。开始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罗杰的东西不多，桌椅床铺什么的都是小楼主人留下的，他自己的物什，用一辆小型马车就能全都装走。虽然他钱袋中剩的银币没几个了，雇一辆马车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再雇一个帮手——罗杰便有些舍不得了。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莫尔本来是最佳的帮手，因为他整天无所事事。然而罗杰不能保证他手脚干净，那家伙顺手牵羊的功夫可不差。罗杰不富裕，但是他手上的试验器具都不便宜，随便丢一件都没钱补上。

莫尔被排除，剩下的人中，海洛便是首选。那家伙力气够大，也容易打发——两杯麦酒就够了。而像芬奇兄弟之类的，眼睛都是铜钱形状的，找他们帮忙还不如雇工呢……

罗杰一边收拾一边想：“要是能把房租收回来就好了……”

……

“罗杰·克里兹曼？”一个纤弱的声音突兀地在罗杰耳边响起。说是耳边，却又像直接响起在脑海里边一般。尽管其比蚊子震动翅膀的声音大不了多少，罗杰却似乎能感受到那语气之中的各种变化——有些生硬的通用语，带着一点高傲，带着一点无奈，还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罗杰觉得自己甚至能看见说话人的表情，那是一副模糊的脸孔，非男非女，就像一副抽象画，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拼接出来一个不需要说话，就能道尽心意的面孔……

“谁？！”罗杰大骇，下意识地喊了出来，脊背上一道凉意爬到了脑后。毫不迟疑地，罗杰凝聚魔力，以自己为中心，将魔法触须向四周探去。这个探测的魔法很简单，但是对魔力的消耗却随着探查空间的加大而迅速增加，很快，罗杰耗尽了他仓促之间凝聚出来的全部魔力，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对他产生威胁的目标。

算的上与罗杰有仇的，有两拨人：一是挨了他的闪电，不知道有没有醒过来的中级法师；另一波是将自己名字写上“罪人册”的教廷。不论哪一方，只要他们对罗杰的态度认真一点，罗杰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一掌拍灭了气灯，激发了屋内的安防法阵，后背靠住墙壁，沉下心来低声诵读法咒，魔力开始在他手中汇聚……

很快，他手中的魔力便到了引而不发的极限，罗杰停住咒音，放缓呼吸，警惕着小楼周遭的异动。窗外虫鸣不断，屋内魔力微微激荡……然而，仅此而已。罗杰缩在角落戒备了足足十分钟，却没有任何变故出现……

“难道我幻听了？”罗杰疑惑地散去掌中的魔力，摇着头自言自语。作为习练魔法超过十年的魔法师，想产生一点儿幻听也挺不容易的……

“肯定是喝多了……”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摸索着，罗杰找到了气灯，在指尖燃起一点火焰，将它点亮。小楼又明亮了起来。罗杰捡起失手扔在地上的那一摞羊皮纸，坐回到床上，开始回想刚才呼唤他名字的那个声音，想从中发现一点端倪。罗杰谨慎得很，他才不会真的认为自己幻听了。

“罗杰·克里兹曼，冷静一点，不要……施法……”在罗杰坐到床上之后，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细弱，却仿佛无孔不入。这回罗杰感觉得更加清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熟悉通用语，说几个字，还要想一下，以便找到合用的词汇。

“你是谁？”有了准备的罗杰没有再次激烈反应，而是对着空气问了一句。尽管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心中却明白的很，这个能将声音直接送到他耳边、甚至心里的人，不是他自己能够对付的——这种能力，只有高级别的精神系法师才能拥有。

罗杰问了一句，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又加大了声音问了一遍。他以为，那个高等法师藏身别处，自己的声音小了，他未必能听见……

问过了话，罗杰闭上嘴，侧耳倾听。等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回答：“我是凯伊·诺兹利。你……放轻松……传音……费力……”

放轻松？罗杰有点想骂娘——你刚才差点把老子吓死，让老子怎么放轻松？罗杰的脸上挤出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过，他听的出来，声音的主人并没有恶意。在完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多交流交流才好嘛——尤其是打不过对方的时候。于是罗杰很听话的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起躁动的心情。

那声音似乎能够感应到罗杰的情绪变化，待他不再焦躁的时候，便又在他耳边响起：“我身在……梦眠法球之中。”

“什么梦眠法球？”罗杰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东西。不明白就去问，这是罗杰的好习惯。

然而在“梦眠法球”这四个字出口之后，还没等那个叫做凯伊的家伙回答，罗杰念头一闪，心中兀自震了一下——他已经猜到了：那个梦眠法球，必定就是恩岚送给他的那个褐色法珠！

不需凯伊再废话，罗杰蹭地蹦了起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之中翻出来了自己的背囊，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法珠捧在了手中。罗杰比刚才要激动的多，心跳速度快比得上老鼠了。他与恩岚都知道这枚法珠不同凡响，但是绝对没有想到，里边竟然藏着一个人！

罗杰哈哈大笑，激动得热血上脑，对着法珠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无非是他“心情有多激动”，“心里有多好奇”，“你这家伙是怎么进去的？”之类的。他这会儿情绪高涨，凯伊自然无法再和他“交流”了。罗杰捧着那法珠嚷嚷了半天，没听到回音，这才记起来刚才凯伊让他冷静。于是将法珠放到工作台上，再次深吸几口气，等着心情平复下来。

“这次赚大发了……”罗杰一边等一边想，双眼紧紧盯着那枚珠子，心里边憧憬着自己的奇遇。

这一次，平复心情的时间长了许多。凯伊很耐心地等待着。他不耐心也不成——珠子又不能长出两条腿跑起来……

“确切说……我是凯伊·诺兹利的……灵魂，依安纳王国的……遗族。”珠子之中的灵魂费力“说”着：“你会……精灵语么？”

“不会。”罗杰回答地很干脆，一点也不提自己会点精灵语皮毛这件事儿。“你说的依安纳遗族，是什么意思？”

罗杰虽然这样问，但是却没仔细听凯伊的回答。他是知道一些依安纳王国的历史的。凯伊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就在努力地回忆……

在他的印象中，依安纳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国度。千余年前，魔法师们脱离了教廷的桎梏，在大陆的东北方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依安纳。自从万神殿从夜空消失以后，那个北方的小小王国便成了大陆上的一颗定盘星——尽管法师人数稀少，他们的实力却极度强大。

依安纳有世袭的君王，但却由五人议会掌握实权。法师议会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魔法研究之上，对世俗的权力并不热心。不过虽然他们不愿意干预大陆上的权力更迭，每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却都会与他们交好——毕竟依安纳只是“不愿意”干预，而不是“不能”干预。

只是他们没有辉煌太久，数十年前，随着其首都云霄城的倾覆，依安纳灭国于埃尔斯特帝国的铁蹄之下，成了那个北方新兴帝国崛起之时最华丽的一块垫脚石。

传闻中，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法师们被血腥清洗，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敢自称依安纳王国遗族的，估计也只有法珠之中的这个倒霉蛋了……

罗杰心里边这个美啊，虽然还没有什么具体打算，他肯定要从这个什么遗族的手中榨取点价值出来不可。这个时候，他真希望恩岚还在埃姆镇。两个人合计合计，凯伊的底裤都别想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