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闲棋（一）

彼得三世的表功会，是以一个上千人参与的祭奠仪式开始的。

在赛尔城中的一个广场上，在层层卫护下，那个统领着整个埃尔斯特帝国的人身着战甲，一步一步走向了事先搭好的高台。

罗杰与雷蒙德待在最外围，身边是一些同样早上才刚刚接收到谕令的满脸懵逼的家伙。他们一样身着华丽的礼服，与场面上的肃穆气氛十分不搭。

罗杰暗暗叹了口气，捅了捅雷蒙德，努力压低声音说道：“唉，老哥，你说我们是不是临时被拉来凑数的？他妈的没人跟我说要祭奠死者啊？！”

雷蒙德瞥了罗杰一眼，却没有搭话。倒是他身边的一个汉子接口道：“哎呀大兄弟，我瞅就是！”

罗杰呲牙笑了下，将目光投向那个汉子，感觉对他的好感度增长了不少。

“高台上，祭奠仪式已经开始了。皇帝首先向一座新立的石碑深鞠一躬，然后在扩音魔法的帮助下念起了悼词。

皇帝的悼词，也不过是悼词而已，无非是些“愿神国接纳尔等灵魂”之类的陈词滥调。罗杰跟着马格斯参加过好几场三里堡的葬礼，早就对这种所谓的“肃穆”气氛免疫了。不过随后三世的话却引起了罗杰的注意。

三世首先宣布了此次魔族入侵的受难人数。短短数日，被屠戮的平民数已经达到四万。而战死的士兵则超过八千。魔族从埃泽萨逼近赛尔城，取的是一条直线。一路上见到城镇便是一通魔法轰炸，给帝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其次，三世向身故的平民们致歉，说他身为君主，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臣民，着实心中愧疚。广场上人数众多，都是一副感动不已的神态。也不怪人们激动，毕竟对于帝王而言，这种谦卑的致歉是很少见的。

三世停了一会儿，满意地用目光巡视了一圈，双手按了按，压下了广场上渐起的感佩之声。然后他借着这个话题，顺理成章地向众神起誓，说帝国必将与魔族战斗到底，以保护全人类乃至人间界所有智慧种族。

随即三世话锋一转，指出这一股魔族势力的来历蹊跷，他必会将其中隐情调查清楚，并且确保静寂之门的封印完整。

最后，他宣布了与新圣城的同盟关系——这是他在位十四年，首次在公开场合承认北方教廷与皇权完全对等的地位。

有些政治觉悟的罗杰很快提炼出来了三世的几个核心观点。首先，他彼得三世能保国安民，所以民众没必要担心；其次，这次魔族入侵事起突然，过程蹊跷，很可能是阿迪娜人搞的鬼，所以我们要向他们讨个公道；第三，埃尔斯特帝国与北方教廷历时三十余年的明争暗斗终于结束了……

悼词结束，全场山呼皇帝的名号。

罗杰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边假装跟着众人喊口号，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三世这篇所谓“悼词”传出去之后的影响。看起来，魔族之事，在三世眼中不过是一个意外，人类只要守住静寂之门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既然剔除了魔族这个意外因素，那么……国战必将继续，并且埃尔斯特帝国还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因为魔族此次入侵，目标直指埃尔斯特的核心，从中受益的阿迪娜帝国自然脱不了干系。

“将人类利益出卖给魔族？！”这个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担起的。一个帝国的皇帝也不行！虽然不知道这个锅到底该由谁来背，但是很明显，三世准备将它甩给南方帝国了……

可预见的，加里六世要是接不利索的话，肯定会被砸得满头包……

形式一片大好，不过罗杰总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他知道在魔界主战派已经完胜。而如果魔族没有随时开启静寂之门的方法，那又谈什么“主战”？

更何况，他们这次流放三万同胞，除了打草惊蛇，令人类重新重视起静寂之门的防务，又有什么好处？要说其中没点儿什么阴谋，打死罗杰也不信。

而在人间界这边，罗杰已经知道了第三集团军抓了不少魔族战俘，所以他觉得彼得三世也应该了解魔界的局势。然而这让他更加猜不到彼得三世发布了这个通告的根由。这位帝国掌控者到底是自信慢慢，觉得能两头儿兼顾，还是出于安民目的而报喜不报忧？

如果是前者，他哪里来的自信能够在人类内战的同时对抗魔族？如果是后者，那他又怎敢无视人类整体利益，执意继续南侵呢？

而想到战俘，罗杰不免又有些心慌。萨氏到现在也没有与他联系接走乔伊斯与艾琳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算的……

罗杰心中各种猜想不断翻涌的时候，呼喝声已经渐渐停了下来，一旁的雷蒙德碰了碰兀自在沉思的罗杰说：“走了，去庆功宴。”

“啊……啊？”回过神来的罗杰应了一声，却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刚祭奠完死者，立马儿就去庆功宴？这他妈的是谁安排的流程？”

雷蒙德耸耸肩，意思是说“肯定不是我”。

而之前那汉子却笑道：“咋就不行涅？我咋就觉得倍儿来劲涅！”

见罗杰看过来，那汉子拍拍胸脯道：“俺是大角镇的，干掉了两个魔族！”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罗杰的脸上比划着，然后拍着胸口说道：“俺叫蒙多！”

罗杰不知道大角镇是哪里，不过他却知道干掉两个魔族算是多么“大”的功劳。他心说自己所在的部队干掉的是圣域，怎么也跟这位叫蒙多的兄弟一样成了临时拉来凑数的？

是自己这个“神眷者”的头衔归属感太强了，以至于三世都懒得拉拢了么？

可为毛雷蒙德也是这个待遇？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面上总还得过得去。于是罗杰与那个蒙多兄弟握了下手。那汉子手劲儿还挺大，把罗杰捏得一阵龇牙咧嘴。

“小弟我没亲手杀过魔族，都是队里的兄弟们杀的。我是个牧师来着，负责治伤，所以他们就让我来领功了。”罗杰半真半假地顺着蒙多的话题说了下去。

“嘛玩意，牧师啊？”蒙多陡然来了精神。“哥哥喂，牧师好哇。俺就是牧师治好的！看你们一个个长得都跟小鸡子似的，可是这精神头儿啊……”他伸出大拇指叫道：“倍儿棒！”

雷蒙德被这个蒙多逗得笑了出来，而罗杰则翻了下白眼，心说这都哪儿的口音？

广场上的千余人被安排到了不同的地方参加所谓的庆功宴。而罗杰所在的这一波似乎不怎么被重视，因为据说彼得三世去了几个宴席祝酒，但是却没来他们这边。这让罗杰愈发尴尬，强烈感觉剧情不该这么上演。毕竟他们杀的魔族，质量可比一般人高多了……

不过随后罗杰便知道，故意忽视他与雷蒙德，却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却与帝国在西线的局势有关……

本来按照帝国部署，国战的西线为守势。军部以苍狼野战团为锋刃，以隶属于第二集团军的驻防部队为依托，压制阿迪娜在西北方面的腾挪空间，将战争限制在敌方境内。

然而，虽然帝国的计划很完美，苍狼团也做得不错，但是没人会想到，有三万魔族凭空而来……

两战之后，苍狼团战死五千，伤残无数，就连军团长也战死阵中……苍狼团除了番号，几乎没剩下什么了……

苍狼团几近覆灭，西面能够压制阿迪娜帝国的也只剩下了火鹰团了。然而火鹰团北面需要防备高山矮人以及最近似乎死灰复燃的亡灵法师，西面还要监视着亦敌亦友的野蛮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至于帝国的第五个野战兵团——驻守在疆土东北方向上的黑雕团——连压制当地的边民动乱都有些乏力，更不要说南面增援国战了……

于是埃尔斯特帝国便面临着西方无法克制对手的境况。届时，如果那个一直与苍狼团对峙的军团杀入埃尔斯特境内，大肆烧杀抢掠一番，彼得三世就不得不面临帝国西面的反战浪潮了。

如何解决西面的窘境？一方面将火鹰团的防线南移，兼顾西面战场；令一方面以第二集团军牵头，从各地城防军中调配力量，重组一支攻伐不足但却能够拖延敌人脚步的临时部队；而第三个环节，便要落在了南面树精灵处发回来的消息上了。

是的，佩克并没有按照罗杰猜想的那样，带着萝莎琳德来个人间蒸发。他确实去了树精灵的领地，并且赢得了树精灵“有限度”的支持。

只是，树精灵的支持，那是相当的有限度。

他们答应为埃尔斯特帝国提供几个前进基地，以及假如帝**败退了，他们允许败军进入雨林中一定深度，换句话说就是几个“败退基地”。

而战力？抱歉，那是一毛不拔……

派遣一支孤军深入敌境，在没有后援、缺乏补给的情况下与敌人周旋，牵扯对方精力？听起来很美好，只要自己不是那深入敌后的倒霉蛋……

不过尽管树精灵所谓的“支持”可有可无，军部兢兢业业的参谋们还是挤出来一点人力，分析了下该如何利用这点支持

树精灵栖身的雨林异常广袤，与阿迪娜帝国分享着绵长的边境线。而在这条数千公里长的边境线上，分布着加里家族大大小小的封地。

迄今为止，加里家族掌控阿迪娜帝国已经到了第六代，诸多皇亲国戚都能多多少少拥有一些自治领。一则是为了鼓励贵族开疆扩土，二则也是为了帮帝国核心隔绝南面树精灵的袭扰——那些自治领绝大多数都分布在南方，形成一条狭长的缓冲带。

在这条不算宽阔的缓冲带南面，小规模冲突经久不息。领主们为了扩充领地，只能毁林开荒，不断蚕食雨林的边缘。

而树精灵则将雨林视作庇护所，对人类的侵扰深恶痛绝，总是用陷阱与弓箭来回应人类的贪婪。

当他们成功驱逐了一块领地上的人类，雨林强大的恢复与扩张力量又会将这片被烈火剥离的土地收归己有。

而缓冲带的北面，由于更靠近富庶繁华的阿迪娜内陆，纸醉金迷、歌舞升平才是常态。强烈的对比令缓冲带上的大多领主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回到“文明”世界，以免哪一天被精灵的羽箭钉在脑门上……

刚刚加冕的加里六世的兄弟姐妹们也是这么想的。

“凭什么那个懦弱的家伙能够独享繁华，而让我们为他遮风挡雨？”加里家族的王子们如是质问。

于是国战打得如火如荼之时，阿迪娜南面却异常安静。各大领主收拢着私兵，集体作壁上观，只等着北面双方都打出脑浆子，他们再强势入场，在残局中收割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所以，如果埃尔斯特真派一支精锐深入阿迪娜西南，不仅不会遭到对方举国之力的碾压，说不定还能明里暗里地获得一些帮助。

而如果这支精锐再机灵点，能做些穿针引线、煽风点火的勾当，保不齐还能给阿迪娜带来点内乱！

参谋们感觉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毕竟从时局上说，派出这样一支部队很可能得到些意料之外的收获。所以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派谁过去？

深入敌境游击作战，意味着这支孤军无法获取军方的支援与补给，那么必定需要控制规模，人数不能太多。而人数不多的话，那就必须是一支精锐力量，否则只会被阿迪娜的地方武装所淹没……

可是军中又哪里有闲置的精锐力量能够抽调？

对于普通军团来说，一名中级武士手下一般都会带几十个普通士兵。如果从中抽调几百个中级武士，就意味着上万普通士兵失去了主心骨，等于毁掉了半个野战军团。

像第三集团军这种以举国之力富养的核心战力倒是有足够的精锐，但是它强大是因为它拥有帝国最充足的战争资源。让他们带着一把剑去跟敌人拼斗气，简直是暴殄天物！

另一个问题是，深入敌境，无法从军部获得足够补给，那就只能以战养战。换句话说就是“抢”，抢敌人的军械来武装自己，抢敌人平民的口粮来喂饱自己，抢敌人贵族的财富来激励自己……

说得直白点，这就是强盗做的事啊。身为正义之师，打着“光复故国家园”旗号的埃尔斯特帝国怎么会做这种缺德事儿呢？

所以，当雷蒙德带的这队野蛮人进入军部参谋眼中的时候，他们一拍大腿，兴奋异常地喊道：“对！就是他们了！”

对于这么一支战斗力不弱，死光了不心疼，不管干了多少缺德事儿都跟帝国无关，还能帮助帝国牵制敌人西线的部队，岂是一句“求之不得”就能形容得了的？！

“嗯，等打完了仗，还可以把我们当替罪羊，统统拉出去砍了脑袋，给民众一个交代。”罗杰翘着二郎腿，一脸嘲讽地对军部代表说道。

罗杰现在挂着神眷者的称号，底气很足。几个小小的军部参谋，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来人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打圆场的话——于是在罗杰看来，他们就是那么打算的。

“这事儿，你们几个分量不够。回去叫个能做主的来跟我们谈！”罗杰也不废话，直接把人给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