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十八章 恐慌（二）

要是平时，这一场争斗基本就算结束了：胜者耀武扬威，伤者找地方治伤。然而罗杰像着了魔一样，一步跨到楼梯口，手指翻飞，法咒出口，竟然在凝聚一个霹雳闪电！

科恩滚下楼梯，也气得够呛。要是被罗杰用魔法击败，他输得心服口服，抹掉嘴角的血，说不定还会恭维对方两句；然后自己却被这种流氓手段打伤的，这面子可丢大了。他能预料到，罗杰肯定满嘴不干不净地跑下来嘲弄自己了。

然而他想象中的辱骂没有到来。在他滚下楼梯，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时候，高亢的法咒已经在耳边响起，魔力激荡而起，连空气都随之震颤！作为电系魔法的高材生，他又怎能听不出来那是一击可以致人死命的“霹雳闪电”？！

科恩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何罗杰为了一句辱骂便要拼命？但是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再想原因，保住性命才最重要。他立刻稳住心神，凝聚起魔力来……

到底科恩的施法能力远胜于罗杰，他的电盾后发先至，在罗杰的霹雳闪电落下之前，已经护住了全身上下——直到这时，科恩脑袋里还下意识地认为不能在学院长门前伤人，否则他只要瞬发一枝小型的闪电箭就能打断罗杰的施法了……

一声爆鸣，一记小臂粗细的闪电恶狠狠地砸落在科恩的电盾上。闪电被阻，炸碎成电火，四散而去，将木质结构的小楼击打得千疮百孔。科恩的电盾仓猝形成，没能完全挡住罗杰的闪电，余力将他撑盾的右手烧的一片焦黑——科恩的右手已经无法再用于凝聚魔力了。

罗杰将闪电劈下，更不停留，纵身一跃，从楼梯上直接跳了下来，右脚对着科恩的腹部狠狠地踩了下去。科恩终于明白了，罗杰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要拼命了，他心中大骇，忙不迭地就地一滚，左手凝聚魔力，几声法咒之后，对着刚刚落地还没站稳的罗杰一记闪电箭打了过去。

罗杰施法灵巧，瞬发魔法也快，但是威力却远远不够。他看到了科恩施法，手中电盾便已成型，但是电盾威力太弱，连一支仓猝发出的闪电箭都没挡住。电光一闪，电盾消散，被削弱了的闪电箭击中罗杰的左肩，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却麻痹了他大半边身体。

科恩争取到了时间，终于念诵完了一个完整的电盾咒语，将自己牢牢地保护起来——罗杰疯魔之下敢动手杀人，他却没那个胆量。否则刚才他不去凝聚电盾，而是像罗杰一样放出了霹雳闪电，罗杰现在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科恩不敢杀罗杰，但却恨意已深，眼下他就打算把那个疯子电得半死，再踹断几根肋骨。完整的电盾在手，罗杰就是从城防营里边拿出来一把劲弩也奈何不了他了。已经处于不败之地的科恩总算放下了心，他这时候才感觉到右手刺骨般的疼！

“无耻！疯子！混蛋！败类！”科恩骂人的水平远远不如罗杰，也只能想出来这么几个没啥杀伤力的词。他举着电盾，一步一步向罗杰逼过去。可惜的是右手无法持咒，否则再射出去几只闪电箭，就可以让罗杰躺的跟死猪一样。

科恩准备电盾的空挡，罗杰身上的麻痹感觉已经开始消退。看到步步逼近的科恩，罗杰怪笑了一声，没有受到影响的右手从随身的背囊里边掏出来了那枚褐色的珠子，向后一挥，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随即一道劲风加持在右手上，一声嘶吼，法珠被罗杰投了出去。

科恩对罗杰的反击嗤之以鼻：他对自己的电盾相当有自信，挡住二级武士的全力一击完全没有问题。一个小小法师扔过来的珠子，连个响儿都砸不出来！他正得意着，法珠却正正的击在他的眉心，一声闷响，科恩连哼都不没哼一声就仰面砸到地板上，彻彻底底的昏了过去，脸上的冷笑还没退下去。

法师倒地，电盾无人维持，自然消散于无形。罗杰大吼一声，跳过来骑在科恩身上，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随即又是一声吼，跟着又是一拳。两拳下去，科恩口歪眼斜，罗杰的拳头也是皮开肉绽……

罗杰再吼一声，第三拳悬在空中，但终究没有落下去。躺在地上的科恩早就昏死过去了，失去了能够抵抗的目标，罗杰那狂暴的情绪稍稍回落了些，终于压下了怒火，没有真的打死科恩。他有些茫然地四下望了一下，只看到一个驼背的、战战兢兢的聋哑老头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恐惧……

罗杰的怒火得以发泄，心神恢复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科恩，心中清楚的很，这次他没能把握住那所谓的“度”，完全过界了。然而他冷笑了一声：“这算个屁？！”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得卖身给佩克那个老混蛋了，卖几次不是卖？

探了探科恩的鼻息，又试了试他的脉搏：呼吸规律，心跳有力，离死还远着呢。罗杰站起身来，朝着科恩的腰腹处又狠狠地踢了一脚，才向聋哑看门人打手势，让他把地上这摊肉拖到诊疗室。老头子没配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那腿脚，比现在的罗杰利索多了……

捡起那枚法珠，罗杰看了一眼，除了沾了点血，一点儿都没有摔坏。将其收入囊中，罗杰不再去管其他狼藉，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静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麻烦。

“万神殿掉下来，让我去顶好了……”等安保队到来的时候，罗杰破罐子破摔地想。

……

佩克回来的时候，手上一份事故报告，一份账单。

事故报告上说，他的两个“得意门生”“疑似”“竞技场外私相争斗”，导致其中一人重伤。目前伤者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因为两名当事人都对事故始末守口如瓶，纪律组与安保队已经介入调查，目前二人被暂时拘禁。由于佩克对这栋楼拥有使用权，送达的事故报告中还附了一份详尽的现场采样报告。

那份账单，是科恩·马赫的疗伤账单。给科恩治伤的是杰尔曼内部法师，没有请神术者参与，诊疗费靠谱的多，只需要不到两个金币。

佩克笑了，笑得没心没肺的，而且这笑容就一直保持在他的脸上了。

“嘿嘿，没想到吃亏的是科恩！”为老不尊的佩克·杜兰德自言自语道。

……

罗杰被关在一座小院里边，院子不大，围墙却不矮。院子里边有一座方方正正的二层小楼，楼里边住人，楼底下关人。

罗杰没来过这里，觉得挺新鲜，刚被扔进来的时候还四处打量，敲敲板床砸砸墙壁的。不过他很快就没了兴致，从随身的背囊里边翻出来一本书看了起来。

杰尔曼的拘禁室可比城防营的地牢舒服多了，一没老鼠二没虫豸，三餐按时还换着花样，木板床比罗杰自己的床都要结实，甚至还允许他携带一些与“越狱”无关的私人物品。美中不足的是，送过来的马桶似乎没有刷干净。不过那只是小问题，罗杰在拘禁室里边待得挺惬意的。

他揍完科恩之后，坐在洒满麦酒的楼梯上等着被抓，结果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到安保队。这期间诊疗室的人倒是赶了过来，急匆匆地把科恩抬走，还顺便给罗杰的右手上了药，绑了绷带。

而在等着被抓的时间里，罗杰被怒火和恐惧填充的脑袋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回头想想自己这几天战战兢兢的感觉，以及刚才被冲昏头脑的样子，罗杰的心猛得一紧，脊背上蹿出一阵寒意：他知道自己这次“过线”了。不是痛殴科恩这件事本身过线，而是身为一名法师，他的心态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对自己命运的未知导致了深深的恐惧，恐惧迫使罗杰去寻找佩克以求得庇护。然而佩克的消失又给罗杰平添了焦虑，焦虑反过来再加深了恐惧。爆发前的罗杰其实已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火山了。科恩很不幸，他的最后一脚，彻底激发了罗杰的心火，让自己白白挨了一顿胖揍。

罗杰的怕，就在这里：

为何心中积累了一座火山，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任由它发展、壮大？

在杰尔曼的第一堂课上，**师莫里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魔法师最大的敌人就是他们自己。”

当时的罗杰没有搭理他，一心一意在小本子上做着自己的计划。那句话他听的太多了：老爸将其奉为至理，少不得在宝贝独子的耳边念叨不休。罗杰不但能把那句话倒着说出来，还能将其引申的道理也倒着背出来。无非就是“法师施法需要绝对冷静的心态，一旦心态失衡便会魔力错乱进而产生反噬”什么的。

罗杰不是轻视那句话，他尝过魔法反噬带来的痛苦，因此也将其奉为至理。他对莫里森的话毫不在意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至少来杰尔曼之前，他确实是做得挺不错的。

然而这两年来，罗杰算得上是杰尔曼最从容的魔法学徒了。他喝酒斗殴找姑娘，坑蒙拐骗抢财主，地痞流氓干的事儿他一样没落下，即便如此他仍旧稳稳当当地拿到了初级魔法师的执照。对比那些忙忙碌碌却无法在四年之内拿到执照、最终黯然退学的学徒们，罗杰心中的优越感不是一星半点。

不是他不明白自己在吃老底儿：“老底儿”难道就不是实力了？于是这两年来的惬意，让他逐渐忽略了初学魔法时的谨慎，忘记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处事不乱”的镇定，忘记了那个“法师最大的敌人”。

他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强行发动霹雳闪电而未导致魔力错乱，只是得益于他十年来的积累，对霹雳闪电这一魔法捻熟于心而已。然而那点积累也只能欺负欺负魔法学徒们。当拿到执照的时候，他就和所有初级法师一起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以后的日子，如果还是依靠少年时积累的那点家底儿，还是保持现在这样的心态，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更高阶的魔法上……

罗杰颤抖了一下，心中庆幸，自己终于觉察到了这一点。回头再看这几天的行为举止，罗杰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竟然把自己吓成了这样……”他嘟囔了一句，扶着楼梯的扶手站了起来。双腿早就僵硬了，一是坐得，二是吓得。

回复了冷静，问题却没有解决，但这再也不会妨碍罗杰给自己寻找出路。对他来说，出路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等，等佩克回来。他一个小小的初级魔法师，没有背景，没有财力，也没有能力，遇到这么大的事儿，除了抱大腿之外，又能做什么？大腿暂时没出现，难道就要先把自己吓死？

罗杰终于把心放宽了，长舒了一口气，将恐惧丢在了一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事情能解决么？——能解决你担心个屁啊？！事情不能解决么？——既然解决不了，担心有屁用啊？！’”罗杰对自己说。当然那只是调侃自己的话，罗杰仍旧担心，但是却不会再让恐惧冲昏了头脑。

罗杰爬回二楼，踢了踢酒桶碎片，收拾了一下背囊。安保队的人还没有来，既然等得无聊，就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吧。他看着佩克的房门，一脚踹了过去。

罗杰挺恨佩克的，同时也挺怕他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那个时而板着脸，时而笑开花的老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痞子做派。事实上，罗杰认为，只有这样的态度才是面对佩克的最佳态度。他不知道佩克的具体打算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老头子了解他，才会选中他。老头子了解他什么？当然是罗杰躺在病床上耍流氓的样子了！

罗杰捏了把脸，惯常的坏笑又挂了起来，虽然做得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