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族（五）

就这样一问一答，乔伊斯将整个魔族入侵的过程粗略地解释了一遍。他在魔族前任大君遇刺、第一顺位继承人被迫逃向人间界之后便被囚禁。而三年之后，魔界新君完成整合，他们这些先君死忠便被集体流放到了人间界。

大略了解了魔族入侵的过程，众人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既然魔族没有大举入侵的意图，那么只要及时关闭静寂之门，两界就不会爆发大规模战争。

“不过，既然你们是被流放到人间界的，为什么不去寻找出路，反而直接攻击人间界最强大的军团，以至于全军覆没？”雷蒙德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让乔伊斯一直平静的面容产生了些波动。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雷蒙德的眉头皱了一下道：“可是，你说你是前任魔君之子，是这支魔军的首领。难道不是你带领他们作战的么？”

“走出静寂之门以前，我是首领。但是过了静寂之门，我的兄长米凯利斯便接过了指挥权。”乔伊斯解释着，有点儿咬牙切齿。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罗杰感觉很是诧异，于是插嘴道：“你说的兄长米凯利斯，是指前任大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大王子么？”

乔伊斯转过脸，看了下罗杰，疑惑道：“你知道米凯利斯？”

罗杰皱了下眉头，然后回答道：“一面之缘而已，并不算认识。所以，你说的兄长，就是他了？他还活着？”

“已经死了。”乔伊斯叹气道：“在赛尔城前，被你们的魔导士炸成了碎片……”

“嗯……”罗杰犹豫了下，又追问道：“你是说你的兄长，米凯利斯，三年前通过传送阵逃亡到人间界，而在你们通过静寂之门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并且带着你们杀向了赛尔城，最终战死？”

罗杰的问话明显暗示着什么，屋里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身上。

恩岚皱了下眉头，制止了一脸狐疑正准备回答的乔伊斯，然后与雷蒙德耳语了几句。随后，他将士兵都清出地库，只留下了席琳、雷蒙德与两个野蛮人首领。然后他又取了魔法材料，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隔音法阵。

“现在，你可以说了。”恩岚对乔伊斯说道。

乔伊斯的脸上也满是疑惑，他看着罗杰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对之前问话的肯定。

罗杰嘴角的肌肉抽了抽，无奈说道：“可是，三年前，我亲眼看着他战死在爱维山上。给他陪葬的，是教廷的六位圣堂武士。有没有可能，领着你们去送死的米凯利斯，是冒充的？”

乔伊斯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对罗杰说道：“你觉得，我会认错我的亲生哥哥，还是你会认错米凯利斯？”

罗杰摇摇头，并不想在这方面与乔伊斯争执。他只是解释道：“三年前，在爱维山上，米凯利斯以伊莎贝拉为坐标，撕裂空间来到人间界。以奥兰度为首的七位圣堂武士依仗圣域结界将米凯利斯与伊莎贝拉斩杀……

“不过米凯利斯带着你们大君的本命魔匣，利用它的力量杀死了六个圣堂，只有奥兰度依靠教廷四大圣器之一的‘光之守护者’得以逃脱。那一战之后，教廷的高端战力大损，到现在也没有补充完整。”

说到这里，罗杰转头看了下席琳，继续说道：“而这些，绝不是我信口编出来的。”

席琳看着罗杰求证的目光，点了点头道：“三年前，圣堂武士确实损失了一半。不过我只知道他们是在围剿魔族精锐的战斗中殉教的。至于对手是谁，我并不清楚。”

得到席琳的佐证，地库中一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一脸所有所思的样子。而众人里边，恩岚与乔伊斯的眼神最为复杂。前者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朋友还经历过这种事，而后者则震惊于罗杰所知的内情……

“你既然提到了伊莎贝拉与君父的本命魔匣……想必，没有假……”乔伊斯颓然说道。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脸色更差了……

“所以说，带领你们强攻赛尔城的米凯利斯，很可能是假的……”雷蒙德皱眉道：“可是，他又如何能伪装到连你这个亲生弟弟都认不出来？谁有这个能力？”

乔伊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开始失焦。看起来，他心中的冲突已经令他无暇他顾……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雷蒙德忽然站起来说道：“我去将艾琳诺带来再确认一下。”

艾琳诺受的伤更重些。席琳知道她魔纹的威力，所以下手更狠，以至于现在她连站都站不起来。雷蒙德不得不将她拦腰抱着带了过来。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但地库内没谁关注这个细节。

看到艾琳诺被安置在一把椅子上，乔伊斯将罗杰的怀疑用魔界精灵语转述了一遍。艾琳诺起先还能安静听着，但是随后忽然愤怒起来，她用力拍着椅背大吼道：“希尔诺斯！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随着她的怒喝，火纹忽然亮起，一股灼热的力量顿时弥散开来……

不过随即，女精灵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火纹便褪去了鲜亮的色彩。她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雷蒙德扶住了她，将她因痛苦而蜷缩着的身体放在了地面上。

“一定是他……”因剧痛而口齿不清的女精灵还在念叨着那句话……

乔伊斯看着姐姐痛苦的样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转过脸去。罗杰也见不得女人受苦，所以他看了眼席琳。

不过教廷圣女对魔族没有任何好感，丝毫没有解除艾琳诺身上斗气封锁的意图。

雷蒙德咬了咬牙，不过什么都没有说。他站起身来，看向了乔伊斯。

“她在说什么？”雷蒙德问。

乔伊斯苦笑了一下道：“艾琳诺怀疑是希尔诺斯，也就是这代魔族大君——我们的二哥——布下了这个陷阱。她说，希尔诺斯为了名声，不能亲手除掉我们这些投降了的异见者，便借用人类之手将我们杀掉。”

“她的怀疑有道理么？”罗杰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乔伊斯捂住了脸，他的情绪也不稳定……

“……”罗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跟雷蒙德、恩岚等人交换了下眼色，众人点了点头，于是雷蒙德将外面守着的士兵叫了回来，将那对精灵姐弟送回了关押他们的牢房。然后他们几个人找了张桌子围坐在一起，面上都有些沉郁。

“这件事……复杂了……”罗杰首先开口，说了句没用的废话。

恩岚看了罗杰一眼，问道：“爱维山上的事，都有谁知道？”

“我，佩克·杜兰德，教廷十二圣堂之首，奥兰度。当然，教皇肯定是知道的。其他人，我就不了解了。”罗杰回道。

雷蒙德看了席琳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教廷对此事秘而不宣……总有什么目的吧？”

罗杰对席琳的顾忌要小得多，接口道：“你是说，教廷也脱不了干系是么？可是教廷有什么能力伪造一个连乔伊斯都能认错的大活人呢？”

停了停，罗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能复活死人的神术或者魔法。而且我亲眼看着米凯利斯的尸体被侵蚀得不成人形。奥兰度虽然收走了残魂，但是并没有带走尸体。教廷就是想将他复活，没有尸体，又能做什么？”

雷蒙德摊摊手道：“这方面，你们神职者是专家，我哪里知道。我只是随便猜测下……”

“是阿迪娜帝国做的么？”恩岚接道：“魔族一出现便打散苍狼团，随后直逼赛尔城。赶巧不巧，彼得三世正好从西路南征阿肯色平原，堪堪被堵在城内，时机妙到巅峰。

“这一战，我们丢了一个野战兵团，并且第三集团军也被拖住了步伐，损失不可谓不小。至于那三万魔族，一战而全灭，显然也不是受益的一方。只有阿迪娜帝国在这次变故中得了不少好处，至少西北局面完全被盘活了。按照谁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阴谋的主使者来看，阿迪娜才应该被怀疑。”

“可是仍然逃不过关键问题——究竟谁有能力伪造一个大活人，令他的亲生弟弟、妹妹都认不出来……”罗杰扶额说道。

“南方教廷历史悠久，说不定有什么秘术……”恩岚道。

“再者，就是艾琳诺说的，可能是魔族大君做的。乔伊斯说精灵的魔法文明在魔界传承了五千年，说不定有什么奇妙手段能做到伪造活人。”雷蒙德猜测到：“何况，也只有魔族才真正了解米凯利斯，才能将样貌、行为与举止都伪造得差不多。”

“可是，魔君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罗杰摇头道：“对他来说，将异见者流放到人间界，然后将静寂之门一关，他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人间界能给魔君带去好处？”恩岚接口道：“比如说战场上力有不逮的阿迪娜与他达成某种互惠互利的协议？”

“可是，从这次战斗的结果看，乔伊斯他们就是去送死的。阿迪娜人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将这样一支棋盘之外的力量给随手葬送了？”罗杰皱眉道：“听乔伊斯说，三世还白白捡了个刃魔母皇，用不了多久，那种没脑袋的金属蜘蛛就能量产了。你们也知道它们的战斗力，一旦成阵，咱们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恩岚不说话了，他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在旁听的克拉克忽然插嘴道：“哎，我说你们这些人类啊，没啥事儿就跟那猜来猜去的。反正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儿，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呗，瞎猜个啥么劲嘛……”

罗杰白了他一眼，其他人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哈克撒忍着笑，照着克拉克的大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席琳忽然道：“克拉克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们凭空猜测没什么用处，还需要更多证据。教廷那边，我会留意的。”

席琳的话，算是给这个议题定了性。信息量有限，大家确实也猜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算是认可了席琳的结论。

“我会给家族传信，让他们加大在阿迪娜方面的信息搜集力度。另外，我相信布鲁克家也会动用在南方教廷的力量的。毕竟，魔族入侵，是关系到整个人间界存亡的大事。一旦有证据证明阿迪娜主导了这次入侵，那便能从道义上指摘对方，对帝国有莫大好处。那可是泼天之功，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尝试的。”恩岚说道。

“可惜，魔族那边，我们可什么信息来源……”罗杰叹了口气。

“恐怕整个人间界都没办法将手伸到魔界吧。”恩岚笑道。

罗杰摇摇头，没接话。讨论到这里，也只能打住了。毕竟他们只不过是一支小股武装，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源。

众人刚要站起来，雷蒙德忽然问道：“那么乔伊斯与艾琳娜两……个魔族，该怎么办？”

罗杰皱了下眉头。按照之前的商议，这两个重量级的俘虏是要在赛尔城交给三世来换取战功的。可是雷蒙德此时提出这个话题，显然是有了不同的想法。所以罗杰没有说话，只是又坐了回去，等着雷蒙德开口。

大嘴巴的克拉克在一旁笑道：“哎呀我说头儿啊，你是不是看上那娘们了？”

他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哈克撒把他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

雷蒙德挠着光头笑了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罗杰，你提到的爱维山一战，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而现在，乔伊斯与艾琳娜也知道了。如果将他们交出去，你觉得以军部那些刑讯专家的手段，会不会将这件事从他们口中挖出来呢？如果他们要追查米凯利斯事件的根由，会不会找上你呢？而教廷对此事秘而不宣，必然有保密的理由。而为了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你觉得教廷会不会也找上你呢？”

罗杰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关节。

恩岚在一旁皱起了眉毛。他接过话头道：“这种情况下，皇室那边想让你说些什么，而教廷那边却想让你闭嘴……”说到这里，他住了口，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听了恩岚的话，罗杰猛地想起当年因为“罪人册”而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在席琳怀中的长剑上。

席琳轻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会与阴谋制造者同流合污的。这件事，我会站在你这边。”停了停，她又补充道：“但是只有这件事而已。”

看到席琳表态，罗杰长舒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想过被人惦记的日子了。尽管他知道，就算爱维山一战的真相被发现了，自己也可能不会被波及。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去冒险……

“只是……”舒了口气的罗杰又想到一个问题。“除了两个魅魔被我藏在补给车上之外，其它俘虏都被人看见过。我们也赖不掉啊。要是藏匿不交的话，恐怕我们吃不了得兜着走。军部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献首而非献俘。”雷蒙德早就想好了对策，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是说，把这批魔族都砍了？”恩岚问道。

“没错。死人可不会说话。”雷蒙德答道。他停了停，又补充道：“不过我想把乔伊斯与艾琳娜留下来。他们两个的价值，我想你们都明白吧。”

大家当然明白。就算不提二者的身份，人间界之中，魔族的资料甚少，他们两个也算是活的魔族百科全书了……

“我们车上一共有十三个魔皇一族的脑袋，有男有女。这些脑袋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再补上其它五个俘虏的脑袋，混在一起，我不觉得有人知道我们藏了两个魔族。”雷蒙德解释道：“唯一的问题是，战场上魔族的尸体还没处理。万一真有人去数尸体的数量，倒是有露馅的可能。”

“我们得派些人，连夜去毁掉残尸，才能万无一失。”雷蒙德最后总结道。

战场距离这个兵营倒是不远，半个晚上的功夫足够把首尾处理干净的。不过被俘的都是年纪不大，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魔族。把他们都砍了这件事儿……

众人齐齐看向席琳。他们当中，唯一可能提出异议的就是席琳了。那姑娘经常正义感爆棚，杀俘这件事儿，她未必愿意干。

而她不愿意干的事儿，通常也不会允许别人干……

“魔族都该死。”席琳冷冷地说了一句，决定了那五个魔族俘虏的命运。

罗杰松了一口气。他此刻由衷感激《圣典》把魔族描述成杀戮成性、无恶不作的怪物……

雷蒙德点点头，看起来这件事就可以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恩岚却迟疑地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也只能让三世的情报机构一时迷糊。他们手中也有很多俘虏，肯定会知道逃走了两个关键魔族。联系众多蛛丝马迹，他们最终会找到我们头上。比如说席琳杀了一个圣域级别的岩魔，那么这个岩魔守护的是谁？他们肯定会着手调查的。而且艾琳诺浑身火魔纹，我们队里见过的人也不少。一旦查到咱们头上，咱们肯定跑不了……”

罗杰皱眉道：“脑袋一砍，尸体一烧，管他什么火魔纹？连证据都毁掉了，他们怎么查？”

恩岚撇嘴道：“搞情报的，谁会跟你讲证据？又不是指控你犯罪。”停了停，他又说道：“不要小看他们。掘地三尺是他们的职业，但凡有点儿蛛丝马迹，他们就能追根溯源。我们这些外行，再怎么高估他们都不为过。”

罗杰想了下，深以为然，于是转向雷蒙德道：“要不，都砍了吧……”说着这话，罗杰心里也有些踌躇。那两个俘虏的价值，让他确实不怎么能下得去手……

雷蒙德摸了摸光头，有些不情愿，但却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恩岚摆手道：“上面那位的情报机构也是由人组成的。是人就会累，就会犯错。现在国战正酣，再加上魔族入侵，他们手上有的是更重要的情报要分析处理。这点小事儿，现在不会被关注的。所以，这两个魔族我们可以留一段时间，等风声紧了再杀也不迟——但是早晚都得杀。”

说完这些，恩岚向罗杰使了个眼色。

罗杰本来觉得不保险，还是想立刻将这两个魔族砍了销账。不过他看到恩岚的暗示，以往的默契使他立刻明白，对方对着两个魔族另有打算。而能让恩岚有底气来遮掩这件事儿，必定是萨氏表明了态度，于是罗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决定做下了，最先提议的雷蒙德便将毁尸灭迹的差事揽了下来。他没有派人类士兵前去，调动的都是野蛮人。

在这件事儿上，相比较于人类同胞，他对野蛮人手下更放心些。

散去的时候，心情放松下来的罗杰凑到雷蒙德耳边小声问道：“老哥，你真对那火纹女动心了？”

雷蒙德笑嘻嘻地看着罗杰道：“怎么？罗杰老弟，只允许你玩魅魔，就不准老哥我试试他们魔皇一族的女人？”

罗杰脸一红，心说魅魔的声音也太大了点儿，连雷蒙德都听见了。不过罗杰的脸皮足够厚，这点小事儿还不太放在心上。他嘿嘿了两声，调侃道：“哪里的话，祝老哥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早晚都得杀，老哥你一旦玩出感情了，到时候会不会舍不得？”

雷蒙德迟疑了一下，但是随即脸色恢复如常。

他打哈哈道：“哪能呢！不过是玩玩而已。”

罗杰也是无所谓地哈哈一笑，没怎么当回事儿，随意敷衍了两句便与雷蒙德擦身而过。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彼此分开，雷蒙德去的是战场，罗杰在自己住处转了一圈，却转向魅魔的房间——他感觉浑身是劲儿，得找个地方使一使。何况，莫尔一定等急了……

另外，这次他带上了布设隔音法阵的魔法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