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流亡（一）

魔界，没有日月，也没有星辰。

就在席琳与神意刀打生打死的时候，在一座类似于人类法师塔的建筑中，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在翻看着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书。

他的左手捏着一只狭长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匣，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打在匣体上，发出清脆的、带着节奏的“咚咚”声。

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中流动着光彩，似乎全副身心都已经沉浸在了书本之中，对身旁侍女端过来的那杯泛起淡淡青绿色的饮品视而不见。

侍女轻轻弓下身，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男人身后，两只弯角上的环佩微微晃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哼！窝囊废！”一个气哼哼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窗沿上坐着一个身着紧身皮甲的女人。她的一条长腿垂下，另一条蜷曲在身前。裸露的肩头上交织着火红的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火元素的力量在那纹路中缓缓流淌，时不时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然而女人那娇艳的容颜，搭配着她惹火的身材，却又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魅惑力。

男人没有反应，他的目光仍旧投在那本泛黄的典籍上。

“窝囊废！”女人的声音更大了些，通用语的腔调颇为古怪。

她胡乱拢在脑后的银发中透出一丝火红的气息，似乎在说明主人的糟糕心情。而女人肩膀上的火红纹路开始向手臂延伸，如同被充能的法阵线条。

烈火的力量开始在空间之中弥漫。

长着两只弯角的侍女略有些惊慌地后退了半步。天然而生的精神魔法波动从侍女身上弥散而出，配合着她那一身惊心动魄的曲线，彰显着她身为魅魔的诱惑力。

男人的眉头皱了皱，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投向了坐在窗沿上的女子。

“我亲爱的姐姐……”眉目清秀的男人回道：“你已经学习通用语两年了。可是你的词汇量却依旧如此贫瘠。”男人用的是精灵语，不过与人间界流传的精灵语有些不同。

女人的怒气似乎更胜了。她健美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火红魔纹，暴虐的火元素力量变得凝练起来，一股锋锐的感觉开始显露出来。

她是一名修习烈火斗气的魔武士。

男人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就算有本命魔匣的辅助，他也打不过自己这个脾气暴躁的姐姐，更何况，他的魔匣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房间角落站定的另一个魔族，身躯完全由岩石组成的岩魔。

“彼得斯？”男人求助似的问了一句。

被称作“彼得斯”的岩魔动了一下，由岩石勾勒出来的人形躯体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电流嘶嘶声，空洞的眼窝中爆发出一串耀目的电火花。随即，他的石质嘴唇略略张合，发出一阵空腔被震动似的“嗡嗡”声。

“公主殿下，还请冷静。”岩魔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却是从腹腔中发出来的。

“唉，彼得斯，说过多少次了，在私下里，你没必要模仿我们的说话方式。”男人摇头道：“你甚至都不必模仿我们的身形。”

“规矩不可废。”岩魔只是这样应了一声。

男人瘪瘪嘴，没再搭理身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顽固。岩魔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死板……

坐在窗沿上的“公主殿下”握了握拳头，鲜红的厚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通用语词汇。她自幼好武，对书本深恶痛绝，学习一门语言，对她来说，可远没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快。

“只知道看书，你能不能做些有用的事？”女人最后还是使用了精灵语，打破了她自己立下的规矩——为了能更快学会通用语，她曾决定，平日只使用通用语交流。

“看书……难道没用么？”男人轻笑着，一脸正经地看着他的姐姐，好像真在期待一个答案似的。

女人最痛恨她这个弟弟做出这样的表情，因为她觉得那家伙是在嘲笑自己学识浅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出手教训他——彼得斯不会放任不管的。

“三万子民，终身流放人间界！你便这般心安理得地看书？”女人怒道。

男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左手依旧在他空空如也的本命魔匣上敲着。“我亲爱的姐姐，我也即将被流放，又能做什么？”

“可是，你是希尔诺斯最喜欢的弟弟！他总还会顾及往日的情分……”

“情分？”男人笑道：“他最喜欢的弟弟，却背叛了他。如果他还顾及以往的情分，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君。”

“他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君！大君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米凯利斯的！”女人怒道。

男人耸耸肩，似乎不愿意再与姐姐争吵。他转过身去，重新打开了面前的那本书。

三年前，魔界万族的大君暴毙，希尔诺斯夺位成功，米凯利斯逃亡人间界，如今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再去追索继承权什么的，已经毫无意义……

“窝囊废！”女人一拳砸向灰褐色的墙壁，顿时碎石乱飞。

彼得斯编织了一张薄薄的电网，拦住了飞溅的石屑。随即土系魔法波动一闪而逝，石屑转眼化成了岩魔身体的一部分。铺着华丽地毯的地面依旧纤尘不染。

女人怒哼了一声，从窗沿上跳了下来，大腿上极富力量感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火红的魔纹一闪而逝。

门外响起战靴落地的声音。随后，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可以进去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尽管是个问句，声音中却满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下。他的面色依旧从容，但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苦涩。轻轻合拢手中的书卷，他努力挤出来一丝微笑……

“我尊敬的哥哥，魔界万族的统领者，整个魔界都你的，又有什么地方你不可以进去呢？”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话语中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重甲，背着长刀的武士，以及一个面容深深隐在兜帽之中的魔法师。女人对这两个人很熟悉，因为他们手上沾满了自己部下的鲜血。

这位新晋的魔族大君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他没有穿戴代表身份的锦袍皇冠，而是身着便服，如同拜访的邻人一般随意。

看了一眼双眼中闪着仇恨光芒的女人，希尔诺斯并没有与她搭话，而是缓步走到男人面前。男人身前放着一本书，封面上用精灵语写着两个词：《晨钟、暮鼓》。

“晨钟……”希尔诺斯伸出手，点在封面的第一个词上，将它念了出来。然后他的手指缓缓划动，指在了第二个词上面。“暮鼓……”他呢喃着，仿佛陷入了回忆。

“多么美好的词汇啊，带着远古的芬芳气息。”希尔诺斯说。

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面对着魔界万族的统领着，他的神情也看不出多少尊重。“二哥……”他笑道：“当年在人间界历练，也没见你对那日月交替有什么留恋啊。”

希尔诺斯轻笑了一下。“此一时，彼一时。”停了停，他将手指从书卷上收回来，然后坐在了男人对面。“你还记得，为什么我皇族男子都要去主世界历练？”

他刻意使用了“主世界”这个词，而不是“人间界”。

“为了不忘记我们是被赶出人间界的丧家之犬？”男人调笑道。

希尔诺斯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最终没有发怒，而只是摇头道：“主世界本就属于我们精灵一族。”

“君位本属于米凯利斯，你又怎么说？”在一旁的女人忍不住插嘴道。

魔君没有搭理女人，他很了解这个妹妹，知道与她争论只会让问题变得更糟，所以他没有发怒。对待她，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理不睬。他只是盯着他曾经最亲近的兄弟。

“乔伊斯，留下吧。”魔君说道。

名叫乔伊斯的魔族王子笑笑，并不为所动。这样的对话，在这三年中进行了无数次，可是他都拒绝了。

魔族两个王子争夺的是君位，实际上也是理念与方向之争。与已故的魔族大君一样，米凯利斯希望保持现状，毕竟五千年前逃入魔界的精灵族已经在此生根，成了魔界万族之首。而希尔诺斯则坚持精灵族应该趁着众神衰弱的机会反攻主世界。

在乔伊斯看来，反攻主世界，无异于拿魔界万族的性命去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永远不会对其投赞成票……

“二哥，流放的三万魔族，也是你的子民啊……”乔伊斯说道。尽管他知道，这位魔族大君的意志坚定如铁，没有可能说服他放弃理想与计划，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尝试一下。

“为了我族的未来，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一如既往，希尔诺斯的回答没有留一丝余地。

乔伊斯听了魔君的话，自嘲地笑了下——他当然注意到了希尔诺斯强调的“我族”一词。

他伸手想收起那本《晨钟、暮鼓》，但是魔君的手却压在上面。他抽了下，对方压得很紧。于是他松了手，将那本书留在了桌面上。

“不仅仅是我们精灵族，二哥，魔界万族，都是你的子民。”乔伊斯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