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零三章 血线（四）

苍狼团全线收缩，骷髅海却并没有即时压上。亡灵法师们正在全力召唤龙巫妖，根本没有关注过对手的动向。

对他们来说，只要将这只龙巫妖从存身之所带到这片土地上，便可以奠定胜局。即便是苍狼团的主力，没有圣域的帮助下，也只能在无边的死亡云雾下化成累累白骨。

所以，他们对那些骷髅炮灰的进度毫不关心，只要它们能将苍狼团主力挡在法阵之外便好了……

亡灵法师这一次干预大陆战事，可以说做得相当隐秘。帝国在极北之地与蒙斯特王国的众多眼线似乎集体失明了一般，根本没有传回来有价值的情报，导致帝**部认为亡灵法师们一如往年那样小打小闹，却没想到，他们在前锋军的身后召唤出一只龙巫妖……

魔云在骷髅海之后展开了大半，龙巫妖的身躯也从法阵之中爬出来大半。操阵者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得了，凝聚起魔力，对着龙巫妖巨大的头颅斩下一道巨型闪电。

晴空惊雷，所有人眼前都是骤然一亮，随即霹雳的轰鸣声席卷而过，声浪汹涌，威势甚至盖过了之前的龙啸。

亡灵法师早就锁定了无间炼狱的变化。魔云翻涌之时，硕大龙首已经在凝聚力量，闪电斩落之时，一团黑得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死亡云雾已经迎了上去。云雾之中蕴含的魔力好像能腐化空间一般，将汹涌澎湃的魔力蚀刻得支离破碎，那记声势浩大的闪电霸道斩落，却在毒云之中悄无声息地消逝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击无功，操阵者颓然倒地。作为替补的电系操阵者接过无间炼狱的控制权，立刻全力激发魔云。在精神连接的帮助下，他清楚看到龙巫妖吐出那口死亡云雾之后，双目中幽蓝的火光暗淡了不少——还有希望，此刻几乎是无间炼狱击败龙巫妖的唯一机会了……

魔云在迅速集结，亡灵法师当然不愿意坐等无间炼狱的第二次袭击。一个裹在黑袍之中、脸色苍白的亡灵法师向地方大阵方向看了一眼，伸出手指连点数下，几个亡灵法师的身上便升腾起一股云气。亡灵法师手一挥，那五人便凌空向东高地飞来，而他自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召唤阵上面。

苍狼团的军械营早就抛却了辎重，向塔克雷城转移了。无人操控弩车，苍狼团便失去了防空力量。只有费烈察觉了空中的威胁，随手摄起一柄长刀，运足斗气投掷了过去。然而他出手仓促，对方又在高空，那柄长刀偏出去十几米，连亡灵法师们的护身云气都没碰到。

费烈长叹一声，返身再次杀入骷髅之中，这片战场，他已经完全无力控制了。

罗杰一直关注着龙巫妖的召唤法阵，当他发现无间炼狱的全力一击被轻易化解的时候，他便知道，苍狼团已经无力回天了。

再次对恩岚施展了一个圣疗术，罗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恐怕，事不可为……”

恩岚已经将自己从大阵中切了出去。失去了通过魔云感知战场的权限，他并不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被圣疗术医治得七七八八之后，他仍旧不想放弃希望，拍拍罗杰的肩膀，小声道：“或许还有机会，再坚持一下……”

罗杰摇摇头，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走上一个高台，打量起撤退的路线来。

五名亡灵法师乘风而来，声势不小，正落在刚刚起身的恩岚眼中。中级法师们都在阵中，能够依靠的，自然只是亲卫了。恩岚毫不迟疑地开始调整亲卫的防线，为无间炼狱的第二次尝试争取时间。

“小心他们的精神魔法！”罗杰在一旁提醒道。

恩岚点点头，将十一名水系法师从无间炼狱之中拆了出来，临时充当起防护法师来。

从远处飞来的亡灵法师们的战斗力，并不比普通中级法师高多少。这一点，恩岚从他们飞空姿态上就能看出来。

但凡能达到高级法师的魔力水平，即便被他人的魔力裹挟着飞行，也可以调控速度与角度。而那五个人，却完全取了一条直线，毫无闪避地径直飞了过来。如果苍狼团在东高地上布置十余弩车，经过校准之后，恐怕一轮便可以将他们全部打下来。

由此，恩岚与罗杰的看法相同，就是来袭之人断然不敢闯入营寨与一众中级法师硬拼，那么他们只能进行远程骚扰了。

果不其然，五名法师在东高地斜上方停了下来，组成一个扇形，各自凝聚起魔力，向营中法阵轰击过来。他们的魔法很奇怪，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无形无质的精神冲击，而是凝结出一团脑袋大的若有若无的灰色烟气，然后将这团烟气猛地射出。

烟气在飞行过程中不断壮大，待袭到法阵处的时候，已经扩大到一栋楼般大小，飘忽着将整个法阵笼罩了起来。

恩岚的亲卫营早就动起了手，数十名携带者强弩的亲卫早已经将破魔箭射出去两轮。然而亡灵法师们的护身云气相当坚韧，阻挡起破魔箭似乎毫不费力。

至于亲卫营中那些初级法师的魔法，每一击只能消耗一点云气。按照这个效率，恐怕亲卫营尚未攻破对方的防御，龙巫妖便已经飞到头顶上了……

进攻没有奏效，防御却很严密。水系一直帝国魔法体系之中最擅长防护的一系。尽管对亡灵法师的烟气攻击原理一无所知，水系法师附着在成阵者身上的一层水膜却能够阻挡任何元素与精神魔法的攻击，无间炼狱仍旧在安稳运转，魔云急速膨胀着，很快便可以进行下一击了。

不过那个替补操阵者并没有急于出手，因为那头古龙的身躯几乎完全脱离了召唤法阵，此时出手阻拦召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将魔力凝聚到巅峰，看看能不能一举击碎那灰绿色的骨头架子。

亡灵法师的目的在于骚扰大阵，然而他们很快发现那团烟气并没有什么办法攻破对方的防御，于是转手将烟气魔法向亲卫们笼罩了过去。水系法师们防御大阵已经尽了全力，根本没有能力再去照顾亲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烟云笼罩了起来……

“操！”恩岚骂了一句，大叫一声“疏散”，随即不顾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拼力凝聚出一条火龙，指挥它向其中一个亡灵法师的方向飞去。

火龙尚未飞及对手，亲卫之中的惨叫声已经此起彼伏。被烟气笼罩的亲卫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化，随即片片脱落。

法师可以给自己释放护罩，武士可以激发斗气进行抗衡，然而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抵挡烟气十分吃力。而那些普通的亲卫，只能颓然抓着自己被鲜血浸透的面皮，无力地嚎叫着……

此时，早有心思保留实力、伺机奔逃的罗杰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他对那些亲卫并不熟悉，但是他也不是冷血之人。眼前的惨状让他怒火上涌……

甩开厚重的斗篷，罗杰几步跃上一座高台，将全身圣力凝聚起来，在双手中凝聚出一团圣光，随即向上一推，那团圣光便如小太阳似的飘在了空中。

“圣辉术·驱散”，这是罗杰最先学会的神术之一。只不过相比较于当年在指间凝结出来的那一点圣光，此刻的圣辉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柔和的光芒笼罩下来，与之相遇的烟气纷纷散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亲卫营之中的惨叫声顿时小了很多……

“是神术！”一个喜悦的声音从亲卫营的某个战队中响了起来。神术一直是亡灵魔法的克星，如果有高阶神术者加入对抗亡灵的战场，大家生存的几率一下便提高了很多，由不得他不兴奋。

此时的罗杰，却没有心情去感受被他救助之人的喜悦，他正在全力维持圣辉术。而一举驱散了侵蚀毒烟后，他毫不迟疑地向正被恩岚火龙纠缠住的亡灵法师处一点，空中的圣光球之中射出一道手臂粗细的刺目光芒，将那亡灵法师的护体云气直接贯穿，圣光径直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圣辉术·烧灼”，这是罗杰从拉斐尔神术集中学到的，对圣辉术进攻方面的应用。

胸口被圣辉术击中的亡灵法师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瞬间燃起熊熊圣焰。与普通火焰不同，这种圣焰燃烧的是人的本源之力，如果不能及时压制的话，目标的思维能力会逐渐被燃烧殆尽，最终只能剩下一个看起来毫发无伤，但却了无生机的躯壳……

可惜，罗杰的圣力并不够强横，无法在短时间内燃尽那人的源力。保护亡灵法师的云气猛然向内一收，扑灭了圣焰，随即裹着受伤不轻的法师急速飞回本阵。恩岚的火龙速度差得太多，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撤离，只好另找了一个目标烧了上去。

“集中火力！”恩岚大叫道。他的火龙在天空中飞舞，标识了目标，反应过来的亲卫也不再讲究层叠式的攻击策略，一股脑地将手中的弩箭或者魔法向一个亡灵法师攒射而去……

终于，那人的护体云气急速减少下去，他有些愤懑地投出来两个黑绿色的圆球，便被云气裹着，送回到了骨海之后。

那两只圆球射入营寨之内，落在了一个亲卫战队之中，随即爆起两团毒烟。毒烟在亡灵魔法的催动下，翻滚着扩散开来，刹那间便将十数人笼罩在内。尽管有人凭借着速度与护体斗气及时冲了出来，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在毒烟的笼罩下很快丧失了生机，倒在地上，化作一团干枯的僵尸……

“是提炼出来的龙巫妖的死亡云雾……”罗杰的心猛然一跳，感觉全身被寒气笼罩起来。他的圣辉术能够驱散亡灵魔法，但是对这种实质性的毒雾作用不大。一旦被毒雾裹住，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将卡洛儿、纳维带出去。

“来我身边！”罗杰大吼一声，随即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在自己胸口，压榨起自己所剩不多的圣力。这是拉斐尔神术集之中，用于紧急情况下发掘潜力的“圣绝术”。

如同任何一种能够催发极限力量的法术一般，圣绝术同样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只是神术者的圣疗术威力强横，事后可以逐步修复损伤，所以这门圣术仍旧被广泛应用于战场。

罗杰喊话，并没有指明对象，但是纳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拉起卡洛儿脱离战队，向罗杰跑去。

此时，亲卫营已经乱了。转眼间被灭杀十数人，这种心理威慑，对没经历过多少战斗的亲卫的打击是绝大的。尽管出身苍狼团的亲卫试图维持秩序，但是毕竟他们人数不多，起不到多少作用……

甚至有些亲卫看到大阵处的防御严密，便丧失理智一般直闯过去，却被外围守护的持盾亲卫挡住。直到一个叫嚷不休的亲卫被冰法师的长矛刺穿，他们才终于明白，无间炼狱是唯一能够扭转战场劣势的手段，他们这个时候去干扰法师们集聚魔力，才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早就关注着罗杰的几个亲卫稍微犹豫了一下，也趁着混乱脱离了战队，向罗杰所在的平台上跑去。对他们来说，既然进不了大阵的防御圈内，那个神术者或许就是自己最大的希望了……

恩岚此时已经无法收拢起散乱的亲卫们，只能催动魔力，令自己的火龙不断壮大，跟一名亡灵法师纠缠起来。

而没有被牵制的另外两名亡灵法师却召唤出一片骨箭，没头没脑地向亲卫们射过来。然后并不理会有多少命中，只是躲在云气之中，吟诵起冗长的咒语来。

罗杰正处在浑身刺痛之中，强行压榨源力令他有些吃不消，根本没有关注自己身边有几个人，也没有在乎亡灵法师在做什么。当他终于完成自己的神术，凝出一柄光剑之时，感觉全身已经疼得麻木了……

他抬了抬因为充血而满是血丝的双眼，发现眼前竟是一片嫣红之色。

“唉……”罗杰长长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拼命，随后一掸手，将那柄圣剑射了出去。

“圣裁术”，是罗杰所学之中，单体攻击力最为强悍的神术。

圣剑随着罗杰的手势飞了出去，在空中一闪，似乎隐住了身形，陡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在亡灵法师的胸口了。

正在吟诵咒语的法师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便被当胸一剑，斩伤了灵魂。那翻涌的护身云气毕竟没有智慧，只会根据来袭的烈度凝聚力量，对这种能够藏匿身形的攻击似乎无能为力，它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个遭受重创的亡灵法师给带回去。

只是，罗杰也知道，圣剑上附着的圣力并不强大，未必能真正灭杀目标。

罗杰打下来一个，另一个无人牵制的亡灵法师却完成了他的魔法。在最后一个高亢的咒音下，先前被死亡云雾毒杀的亲卫尸体发出一阵阵布帛撕裂似的声音——他们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混蛋……”恩岚咒骂了一声，一边指挥火龙一边大吼道：“亲卫营集火我的目标！水法撤销防护，全力攻击另一个亡灵法师！”他的声音仍旧被扩音魔法加持，不断在营寨内回响。

撤销防护，便意味着整个大阵完全暴露在敌方亡灵法师的精神魔法之下。但是眼前只有一个敌人尚有余力，他想行险一搏，看看究竟谁的动作更快一些。

颇有几个水系法师对这条命令有异议，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不是争吵的时机，只能一咬牙，将自己最拿手的攻击魔法祭了起来。一时间，寒流、冰枪、大把的冰箭一股脑地向那敌人砸了过去。

被水系法师攻击的亡灵召唤者一下子慌了起来。裹挟他的云气没什么智能，感受到了攻击，便会被动防御，却并不懂得躲闪。眼见十几个中级法师的强力魔法扑面而来，他却又指挥不了云气，只能一咬牙，扔出去两个死亡云雾毒球，准备拼个两败俱伤。

然而攻击来得太密集，他的毒球刚刚出手便被击破，在空中炸成一团毒物。亡灵法师虽然不怕死亡云雾，但是一通冰系魔法却消耗光了他的防御，他也被冰枪冰箭扎成了筛子，哀嚎着从高空跌下，还没落地便已经断气了。

来袭的亡灵法师五去其四，想来对面的首领也知道占不到多少便宜，便召回了最后一人。

东高地上刚刚被召唤起来的亡灵们，带着与生俱来的对生灵的厌恶，对着活人挥舞起手中的刀剑。但是由于没有亡灵法师进行操控，它们的进攻毫无章法，没过多久便被压制了下去。

只是看着那些穿着苍狼团战斗服，几分钟前还是战友的僵尸，亲卫们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心中却难免泛起一阵阵凉意……

亡灵魔法，永远是所有生灵的共敌！

耗尽力量的罗杰看到危机暂时解除了，全身一软，便要栽倒在地，好在被纳维给扶住了，让他慢慢坐在了高台上。

刚刚有些不知所措的卡洛儿终于缓过神来，捡起罗杰扔在一边的斗篷，给他披在身上。罗杰此时已经全无战力，将回复的点点滴滴源力都用在了治疗上。他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人又多了几个，甚至还多了一个漂亮姑娘。

东高地上短暂的攻防之后，无间炼狱的魔云终于完全成熟起来。操阵者一声轻喝，一道远比之前还要粗壮的闪电从天而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龙巫妖斩落。

这一击，操阵者几乎调动了能够调动的全部力量。再多一分，无间炼狱的魔云便会崩溃，而所有入阵法师便会因反噬而死。这名操阵者也是有决断的，很清楚绵延不绝的攻击并不适合这场战斗。若想绝境中求生，便必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魔云涌动之时，龙巫妖已经脱离了法阵。召唤法阵残存的力量正在融入龙巫妖的躯体。腾出手脚来的亡灵法师们则纷纷施法，对龙巫妖进行加持。在巨型闪电落下之时，龙巫妖已经摆出了防御姿态。

撕裂天空的毁灭霹雳，对上阴毒狠辣的死亡毒云，却没有对撞出惊天动地的效果。落入毒云的雷电，首先被肢解成细小的分支，在墨绿色中四处冲撞，然而冲撞的过程中，却又继续被分解，直到变成微小的电火花，消失在一片阴沉之中。

无间炼狱声势浩大的全力一击，再一次被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主持召唤法阵的亡灵法师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惨白笑脸，对着天空中正在收拢的魔云说了些什么。如果有人能懂他的语言，便知道他在嘲讽无间炼狱。

“大而无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