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第25章 剑仙凤雏（1）

这一日，终于进了河南境内，来到开州城脚下，往来行人众多，还未进城，已是十分热闹。两人牵马入了城，没走多久，便见好大一座酒楼立在街边，匾额上书着“名朔酒楼”四字，酒气肉香不住冒门而出。

许清浊曾经担心有人追赶，专挑小店入住，可这么些天一直平平安安，早不觉自己是在逃命，倒像在游览关内风土人情。此刻他闻到了香味，肚中饥饿，心想：“好香啊，不若也进一回大酒楼？”

那乞丐瞧他驻步，独自走酒楼墙边的拐角处，掏出空碗摆好，跟着坐倒在地。许清浊见怪不怪，把马栓在店前，往怀里摸了摸钱袋，走进那大酒楼里，拣了张桌子就座。

他叫了两大碗面，两盘牛肉，等了半晌，还不见送来，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忽见一个伙计双手各端着菜碟，疾步从厨房里走出来，帘子尚未落下，又是一个伙计，左手举盘子，右手执酒壶，急冲冲迈进厅里。

不一刻，先后有四五个店伙端满菜肴出了厨房，瞧得他几乎眼花缭乱。他转头一望，只见身后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珍果好酒，心中恍然：“原来他们忙着给贵客添菜，把我忘了。”

目光上移，想瞧瞧这关内的大财主是何等气势，哪知映入眼帘的，是个穿黑衣裳的女孩，年纪与自己相若，生的粉雕玉琢，娇俏可爱。那女孩旁边站着一名黑衣男子，目光冰冷，腰板挺得笔直，既不入座，显然是个从人。

许清浊面上发烫，不敢再望，侧耳听去。那女孩吩咐道：“本小姐今日款待要客，你们都给我机灵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消丢了本小姐丝毫脸面，立刻叫人拆了你们酒楼！”

她这番话说得颇为威风，声音却尚未脱稚气，许清浊偷着一笑，听有人连声道：“是，是，小的绝不敢怠慢，大小姐放心就是。”声音与伙计有别，再一看，却是掌柜亲自上前陪话。

那女孩又斥了几句，不再言语。许清浊没的听了，只能静候自己的面条牛肉。过了一会儿，食物总算送到，许清浊把一份面条牛肉端了，出门送给那乞丐。回到屋子，那女孩正瞧眼过来，两人对视一望，许清浊脸红了半边。

他低头回到座位，一阵胡吞猛咽吃完，拿袖子抹了抹油，倦意上涌，叫个伙计过来，问道：“大哥，这里有客房没有？”那伙计笑道：“怎么没有，只是房少，比别家要贵点。您要图实惠，街上还有其他客店呢。”

许清浊本不愿为了午睡费钞，可想到那女孩出手阔绰，自己若为点小钱就打退堂鼓，多半要给那女孩瞧不起，当下一咬牙，从钱袋里掏出银子，道：“就住你们这儿，给我挑间好的。”那伙计收了钱，忙迎着他上了二楼。

许清浊爬完楼梯，朝下一看，那女孩仍独坐大桌一边，正自闭门养神，她口中的要客还迟迟未至。许清浊进房合上了门，暗想：“关内大户人家都是她这样的派头么？不知道俞家是不是一样？”

他躺在床上，心想自己到了俞家，该怎么拜见师公。才琢磨一会儿，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可爱女孩的相貌，每一摇头挥去杂念，没过多久，那女孩的脸蛋儿又重新跳进来，惹得他胡思乱想。

忽听那女孩笑道：“各位大师到临，小妹大感荣幸，小小一桌宴席，且为诸位接风洗尘。”声音传至二楼，透过了门，许清浊仍听得一字不差，心知在大厅之中，那女孩定然是朗声而言。

许清浊十分佩服，暗道：“若换作了我，哪能这么大气得体？我应该学学她的言谈举止，以后去了师公家里正好用得着。”又听楼下隐隐传来几句谢语，声音渐小，自是客人已然入座，围桌细谈，说话声传不到二楼来了。

他稍开房门，想瞧那女孩如何待客，门刚开一条缝，恰有两个客人经过，一人压低了声问：“怎地出家的和尚不忌荤口？”另一人道：“没准是西域番僧，不必守佛家戒律。”

许清浊更是好奇，探头往下一看，蓦地大惊失色，啊了一声，缩进屋内，不敢再听。原来那女孩席间款待有五个僧人，其中一个正是当日见过的札巴。其余四个僧人，个个身披大红僧袍，也都是藏僧打扮。

这四人正是札巴的师兄弟们，他们同为西海老祖门下，在青海湖一带，号称“西海五哲”，依次排列是因罗多、桑陀、札巴、赞尼玛、都瓦，札巴乃是三弟子。

西海宗是西藏红教旁支，因处藏地和中原之间，不仅深得密宗教义，也采纳中土佛教之长。门中僧人文武双修，这一代的上师西海老祖，更在武林上颇有威名。

万历年间，藏传佛教的红黄之争尚未停休，西海老祖极为嫉恨黄教之徒，处心积虑要灭其宗门。于是他自遭枪王击败，蛰伏数年后，最近又涉足中原，四处结纳能人，谋求对抗黄教的助力。

札巴等人本在青海湖边钻研经学，兼替民众做法事，故被当地人称为“五哲”。但红黄两教之争不允袖手旁观，他们也都听从师父的吩咐，先后踏上了中原。此次同在开州城酒楼里，却是师兄弟几年来首次聚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札巴因在客栈一役中大受挫折，此刻郁郁寡欢，略尝了几口菜，即停箸不食，手中转着一串佛珠，闭目默经。那女孩笑道：“札巴大师不必气馁，我师兄武功之强，也算是江湖上少有。”

札巴道：“技不如人，佩服，佩服。”那女孩听出他话里的愤懑，笑道：“那日他未明大师来历，下手才稍稍狠了点。大师佛学精湛，四大皆空，何必挂念不忘？”札巴双掌合十，点头道：“灵尊使说的极是，小僧着相了。”

那女孩知他话虽如此，心结仍是未除，举杯道：“我师兄命小妹在此接待诸位大师，也是让小妹替他向札巴大师赔礼。如今贵师西海老祖已与家师共结同盟，望札巴大师不计前嫌，两家能够精诚合作。”

大弟子因罗多起身回礼，随即用藏语冲札巴喝了一句。札巴举杯自饮，说道：“尊师兄的武功，小僧佩服得紧。他既替小僧解了‘绿蜈掌’之毒，小僧十分感激他，绝不敢有任何异想。”

他言语间，想起那日在客栈外，幸亏报了一句来历，才使得毒疯子不情愿地为自己解了毒，玉妖、石怪夫妇也是因为自己的恳请，才在毒疯子手下逃得一死，改为收作仆人奴役。

至于龙惊空、清池道人和其余正道人士，他是亲眼看着他们在雪地里痛滚嚎哭，最后胸膛溃烂而死。札巴回忆那日场景，犹自心有余悸，难以介怀。

札巴既知这女孩是毒疯子师妹，也不敢怠慢，又连饮了三杯酒，以表谢意真挚。那女孩面带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颊生晕，忽问：“却不知把枪王之子救走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札巴脸上变色，道：“小僧当日也只见那人背影，那人穿得破破烂烂，就跟你们中原街头的乞儿一般。可他头都不回，仅凭两招，就令疯尊使和那香罗刹不敢动弹，可以说武功是极高的了。”

那女孩眼神一亮，暗想：“师兄的信里可没提这些。”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远胜我师兄了。家师曾与我师兄妹品评当世绝顶高手，想来这人便是其中一位。”

因罗多问道：“什么绝顶高手？”那女孩面露微笑，见众僧一起望着自己，才道：“贵师曾立志挑战中土武学，难道对中原的高手竟无了解？”因罗多讪笑道：“小僧未蒙祖师教诲这些，倒是四师弟知道不少。”

赞尼玛对武学极为痴迷，曾向西海老祖问遍中原武林各门各家，烂熟于心，这时听师兄提到自己，有意卖弄，当下摇头晃脑地道：“灵尊使，小僧献丑了。久闻江湖上有个顺口溜，提到武林中几位顶尖的好手，叫作‘一拳并两枪，三刀同四剑，秦岭藏凤雏，何日来相见’，小僧以为尊师所论的，大抵就是他们？”

那女孩掩口笑道：“大师身在藏边，见闻却是不凡。”赞尼玛大喜，笑道：“过奖了，小僧……”正要自谦两句，那女孩格格一笑，却道：“可惜大师这顺口溜已过时了，如今换成新的啦！”

赞尼玛忙问：“什么？新的？怎么讲？”那女孩笑道：“如今这说法，乃是‘一拳复一枪，一刀又一剑，凤雏飞出山，前者均不见’。”赞尼玛奇道：“为什么？高手倒变少了？还请灵尊使赐教。”

那女孩道：“大师既知旧语，不妨请大师先讲一讲，小妹再借你的话，稍作解释。”赞尼玛点头道：“好，据小僧所知，‘一拳’指的是拳神。‘两枪’指的是俞伯华和枪王这对师徒。‘三刀’似乎指的是号称‘天下第一刀’的刀魁，以及天山派沈家、川中向家两个使刀的世家。‘四剑’嘛，当然是说‘锦绣四剑’四位大剑客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此外，传闻秦岭派出了个了不起的武学天才，唤作‘凤雏’。这人年纪虽轻，却长年居于山上，闭关不出，仅有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高僧、道长曾见识过他的武功。武林中寻常人士，根本无缘得见其面，所以顺口溜中才问他‘何日来相见’，当真让天下好手翘首以盼，都想亲眼瞧一瞧他的风采。”

那女孩听了，点头道：“大师说的都不错。可小妹猜想，大师近年来多半没履足中原武林，是不是？”赞尼玛确实是师兄弟里最后一个来到中原的，数月前还在藏边，闻言点头道：“不错，灵尊使怎么猜到的？”

那女孩笑了笑，道：“因为就在两年前，凤雏已经出山了。”赞尼玛一怔，道：“凤雏显露了武功吗？”那女孩点点头，又道：“不仅是他，还有另一位少年高手横空出世，抢走了凤雏一半的风头。”

赞尼玛好奇心大炽，忙道：“愿闻其详。”那女孩道：“这人是个女子，比凤雏还小几岁，她与凤雏交手，只输了半招。天下英雄瞧她剑法高明，再长几岁，恐怕武功已不在拳神、枪王、刀魁之下，于是提前赊给她一个称号，唤作‘剑仙’。新的顺口溜中说‘一刀又一剑’，她就是那‘一剑’。”

她招呼众僧同饮了一杯，续道：“这事须从‘两枪’变‘一枪’说起，即洛阳俞伯华七十大寿，正式封枪退隐。这俞老爷子武功其实远不如徒弟许明灯，可胜在名声人望，长年占着‘两枪’的名头，也许自己面上也挂不住了，索性借着做寿，把这虚名推了。正所谓老的不去，新的不来，恰在当日的寿宴上，凤雏破天荒地跟随秦岭派众人一起造访，来给俞老爷子拜寿，那剑仙亦是宾客，同在席中。席上群雄渴望见识凤雏的真本领，很多小辈更是不服，摆擂互争，说是较量出个状元，再和武凤雏一决高下。结果嘛，闹来闹去，最后成全了剑仙和凤雏。他俩一战技惊四座，凤雏得以正名，剑仙也借此扬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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