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第215章 水淹地宫（5）

毒灵子按他脉门，查探伤势，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道：“他只怕熬不过今晚了。”知道除非良医妙药，才有一丝希望拯救他的性命，忙转头喝道：“快点划，不然我一掌毙了你！”那少年惧怕不已，直使出吃奶的劲摇橹。

黄昏将尽，小舟在冀州城附近的渡头靠了岸，岸边不少脚夫马车。毒灵子命那少年雇来一马车，将许清浊、风倦月抬入车内。她坐进车厢，掀开帘子，就要唤车夫出发。眼睛一瞥，那少年蹲在车边，抹泪低泣。

毒灵子暗想：“这小子冒险打渔，反而惹祸上身，累得半死，吓得丢了魂，倒也着实可怜。”心中一软，叫道：“喂，小子，本姑娘赏你点钱，拿去买药吧。”一摸衣襟，才想起自己因使苦肉计，进总坛时，身边什么也没带。

她脸上一红，忙去许清浊怀里乱摸，找到了钱袋，取出一锭大银，扔给那少年。那少年因祸得福，喜不自胜，扑通一声跪下，给她连连磕头。围观民众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毒灵子微微一笑，唤车夫道：“去城里，寻最大的客栈落脚。”车夫瞧她出手阔绰，暗暗欢喜，忙不迭答应，一挥马鞭，驶向冀州城。毒灵子听得轱辘吱呀吱呀，微觉疲倦，阖目养神。

不久，那车夫按她吩咐，将马车停在一座大酒楼前。毒灵子让车夫和一个伙计担着二人，进了二楼房间，分别赏赐了银两，便叫那伙计去请城内有名的医生前来看诊。

这日，有一个隐退多年的老御医，因接了太医院的旨意，返京为万历皇帝看病，途中恰在冀州打尖，让伙计请来了。他替许清浊诊了诊脉，脸色大变，摇头道：“他是必死之身，恕老朽无能为力。”

他正要告辞，发觉毒灵子呆若木鸡，叹了口气，一转身，从医箱里取出一包药粉，轻轻搁在桌上，道：“此乃御苑秘方，冲热水而饮，最多可延三日性命，令......他若有什么遗言，或能回光返照，交代一些。”

他瞧毒灵子一脸忧急，与伤者看似情意深厚，本想随口称“令夫”，可还有一名少女躺在旁边，实不知三人是何关系。毒灵子听到“必死”二字，已然呆住，连医生离去，都没有觉察。

坐了小半个时辰，她忽然一咬牙，挺身而起，唤伙计送来热水，冲泡药粉，喂许清浊服了。又借来一副纸笔，边写边自言自语道：“爱哭鬼，你等着我。三日之内，我一定寻到办法救你！”

写好的字条，被压在风倦月带出的油布包下。她深深望了许清浊一眼，推门而去。屋内只剩两人，一个伤重服药，勉强续命；一个精疲力尽，熟睡不醒。直至午夜乌啼，阵阵透窗，仍是纹丝不动。

风倦月次日一早才醒，伸了个懒腰，闻到身上一股湿霉味，大皱眉头。忽然记起昏倒前的事，忙四处打量，看许清浊躺在身边，抬起他手腕一摸，脉象虽弱却稳，惊喜交迸。

她没见毒灵子身影，心下奇怪，忽望到油布包下的字条，抽来一读，不由地浑身发冷，如堕冰窖。原来上面写着：“其重伤必死，得御医赠药，且延三日之命。其身虚弱，烦尔看护，切不可离开半步，吾寻方去也。”

登时明白，许清浊哪里是伤势好转了，反而怏怏将死！风倦月怔怔无言，想到求神医看伤，却奈何冀州、汉阳隔了近两千里，纵有千里良驹，一来一回，也来不及了。

许清浊也得需人照看，毒灵子一去，她就必须留下。虽说毒灵子精灵百变，见识广博，门中暗线亦遍布江湖，由此女去想办法救人，远胜自己百倍。但关乎情郎性命，她仍恼此女擅做主张。

恼恨归恼恨，她守在许清浊身畔，自是精心照料。她随养父学过一些医术，又帮莫长青打过下手，对医药了解甚多，闻了闻药碗里的余味，已明这秘方大抵包含了哪些药材，与何物相宜，又与何物相忌。

她知药性，替许清浊调配的饮食，颇有辅助之能。然察其体内，经络脏腑俱损，好似被大火烧过的焦土，生机微弱，唯靠此药护住心脉。她无论怎么努力，三日后药效一退，再无回天之能。

守了两日，毒灵子一丝消息也无。风倦月坐立难安，拆了宫夫子的油布包，欲翻看其着作，略减焦急。可是翻了许久，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思绪总在许清浊身上，忧愁难纾。

第二日的傍晚，天还未黑，风倦月喂许清浊喝了粥，盖好棉被，下楼唤伙计烧桶热水来。走到厅中，食客喧嚣，原来有人摆宴，主客均是武人打扮，整个厅堂甚为欢洽，戏言笑语不绝于耳。

风倦月心中怅然：“藏羚儿总和我说，等花姑娘一醒，他便能出师，以后也该结纳许多江湖朋友，闯下一番名声。可明日毒灵子还不归，他就得和这大千世界永诀，再无法偿愿......”

心乱如麻之际，有个汉子闯进酒楼，一屁股坐进椅子，笑道：“兄弟来晚啦！窦大哥见谅！”全身汗珠滚滚，喘了几口气，瞧众人笑望着自己，笑道：“不就是罚酒么？德行！”自斟自饮，喝了三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摆宴的主人问道：“老蒋，你家住城里，还能来晚？这两日干嘛去了，速速交代！”那老蒋笑道：“嗨，没啥！神岳镖局的屠镖头是我世交，这次谷总镖头亲自押一支重镖上北京，他也跟随在侧。他们走一处地儿，拜一处山门，这河北一带的寨子嘛，兄弟还算熟悉。屠镖头就托兄弟，替他们镖局拜山去了，今日下午方回。”

那主人道：“哦，‘谷神龙’太小心谨慎了，以他的身份，亲自押镖，还有绿林敢打主意？”老蒋笑道：“兄弟拜山时，瞧那些头领是没这个胆子。但知会这么一声，面子给足了，他们从此对谷总镖头，多半尊敬有加。”

那主人大笑，赞同道：“谷总镖头待人处事，那是没得说的！各省各道的功夫都做到位了，他手下镖头四处走镖，谁能不卖几分面子？无怪为中原第一镖局！”

老蒋笑道：“可不是么？”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笑道：“谷总镖头坐镇中州，深居简出，每年嘛，只亲押一趟镖。其实谁敢劫他的镖啊？不过是出门透透气，和四方朋友打打招呼。”

席间一人奇道：“每年押一趟什么镖？”老蒋笑道：“你不知道？‘谷神龙’每年此时，都得从洛阳上北京去，押的是谁家的镖，你还猜不着么？”那人脱口道：“福王？”

老蒋点头道：“照啊！洛阳是福王的封地，‘谷神龙’的总局子就落在王府旁边，福王的‘贡镖’自然托给他。虽说名义上保密，大伙儿心照不宣，没哪个瞧不出来的。”

那主人问道：“今年似乎走迟了些？镖走到哪了？”老蒋道：“不出意外，他们今夜应打冀州之东的官道过。”那主人问道：“夜里也走？不歇脚？”

老蒋道：“嗯，这回他们出发晚，为了如期押到，日夜兼程，昼行一百，夜行五十，从没进过城。吃的、喝的全靠派人采购，两批骡马轮换着使。”那主人唔了一声，叹道：“嗬，赶得真急！”

一人笑问：“福王的‘贡镖’里有什么好东西？”老蒋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道：“嘿，当然无所不包咯！一般像那夜明珠、珊瑚树呀，南阳翡翠、昆仑玉呀，或是什么神丹仙药，汗血宝马，名家真迹，失传乐谱......”

还没说完，人影一闪，一名美貌少女出现在面前，问道：“什么神丹仙药？”老蒋一怔，脱口道：“你是谁？”没听到回答，却仍是道：“嗯，福王上贡他娘老子的，自然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仙丹啦！像那九宫真人所炼的‘松鹤万寿丹’，肯定少不了。其他的嘛，还有武当派‘清元太极丹’，佛山的‘九九灵应丸’......”

他滔滔不绝，对方已转身而去，走到一半，忽又问道：“劫镖的人，都穿什么？”老蒋奇道：“姑娘问这个干嘛？要说劫镖的人穿什么，还得看是哪一种绿林。独脚大盗爱穿啥穿啥；若一个寨子倾巢出动，总得统一着打扮。不过嘛，不愿显露身份的，多半都蒙个面；趁夜偷袭的，爱穿夜行黑衣......”

那主人笑道：“别讲啦，人家早出门了。”一人笑道：“这姑娘也像个会家子，打听这些，莫非想劫镖？老蒋，你别成共谋喽！”老蒋笑道：“哈哈，她要敢劫‘谷神龙’的镖，我就敢去汉阳花苑提亲。”众人哄堂大笑。

风倦月走在街上，心跳加快，思索再三，去街角的成衣铺，买了一套黑衣黑裤，一块遮面黑布。回到酒楼，进了屋内，换上夜行衣，扎起长发，蒙上面罩。忽见许清浊闭目呢喃，忙凑近了些。

只听许清浊低声道：“......月、月娃，你在哪？”风倦月忙道：“我就在你旁边。”许清浊却似没听到，依旧念叨：“你在哪里？你在哪儿？”风倦月醒悟他是说梦话，怔怔不语。

许清浊唤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道：“月娃，我、我快要死了......我冷得很，你、你陪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好不好？”风倦月忙坐在床头，握住他手掌。

许清浊安宁了几分，道：“......月娃，你别离开我......我......”风倦月哪里忍心离开半步？可今夜若错过了这机会，难道把一切希望，全押在毒灵子身上？

她不肯坐以待毙，心肠一狠，抽回了手。刚站起身子，许清浊若有觉察，不断呼喊她的名字，语气十分急促。她心如刀割，浑身发抖不止，猛然抓起秋霜剑，飞快冲出了屋子。

出了东城门，走了许久，寻到官道附近，向路人打听，还未有大队人马路过。她松了口气，藏身于一棵槐树背后，低头瞧自己这蒙面劫匪的打扮，别提美不美了，恐怕小儿见了，立即止啼。

夜渐渐深了，一轮弯月攀上半空。风倦月注目月亮，想起亲生母亲遭强盗奸污，才将她带来了人世。她对强盗之流，从小本能厌恶。可今夜为了救情郎，不得不做一回劫镖大盗，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风倦月难过之极，好不容易压住这想法，耳边似又传来许清浊的“别离开我”，眼圈泛红，几要下泪。忽然冷风一吹，伴随风声，有什么动静。她忙定神，握紧秋霜剑，探头观望。

果见官道一头，许多人或骑马，或驾车，或步行，挑着火把照明，无数箱匣被拥在当中，一看就是那神岳镖局的镖队了。此刻夜深人静，镖局也不喊趟子，只是静静赶路，许多脚夫、趟子手缺少睡眠，边走着，边打起了哈欠。

这支镖队浩浩荡荡，长近一里，载货如山，镖旗如林，白日里若呼喊起来，声势可谓惊人。夜里纵然无声，却多执火把，远远望去，犹如一条火龙在大地上穿行，散发着炽热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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