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第177章 群盗之魁（3）

这条登峰之路不短，许清浊酣战之后，拾级而上，微感疲倦。回头一瞧，二女跟在身后，陆丸子一个人落得较远，显然莫忘竹害羞，风倦月少言，没有人搭理他，他便自己在后面看风景。

许清浊心想他对花家有恩，怕冷落了他，忙道：“月娃，替我押着这两个家伙。”将俘虏交给风倦月，转身走了几步，与陆丸子平齐而行，道：“陆先生，今番累你受惊了。”

陆丸子摇头道：“哪里的话？我给他们抓住，是我自己的事，多亏你相......同伴搭救，怎可向我赔礼道歉？”许清浊暗想：“这话也对。”挠头道：“先生那日怎么不告而别，是咱们怠慢你了么？”

他归来之日，陆丸子即走，说是怠慢，也不该算他怠慢，可他自视是花苑一员，应尽主人之谊，言语之中，极是谦逊。陆丸子闻言脸色微变，轻轻摇头，似乎又有点出神。

原来，花如何从小数度随父母上九宫山拜老君，陆丸子很早便认得她了，向来颇为倾慕。这次剑仙有难，陆丸子得闻，明知身无武功，却自告奋勇，愿代替恩师，到花苑去保护花如何。

这一年来，花如何始终沉睡，陆丸子虽未与她说上只言片语，但守护其楼边，已是十分心满意足。不料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武凤雏，号称剑仙的爱侣，人人都与其相熟，好像就他陆丸子不认得此人。

陆丸子见舒云天一表人才，论品貌，脸上虽有伤痕数道，却仍不掩俊美；论气度，这人不怒自威，三芳似都奉他为主一般；论来历，连天趣也对他推崇至极。陆丸子望了望他，又想了想自己，实是自惭形秽到了极点。

这些倒还罢了，可他这段时日，替花如何熏香护神，每逢香雾断绝，花如何就会内乱外演，神情十分痛苦。他想了什么法子都无解，只有尽量令香雾维持不减，因此为了花如何好，自己几乎都不靠近绝色楼。

却不知这凤雏使了什么巫术，仅仅抚了抚花如何的手背，居然比他精心调制的香雾，功效还要灵验百般，简直是不可思议，无法想象。陆丸子见了此景，蓦地想到“心有灵犀”四字，好似给一柄重锤击在心口，苦闷异常。

他自知痴情难敌人家眷侣情分，是以不告而别，也算心灰意懒，只觉留在此地，徒增伤感。但他仍是记挂花如何的安危，将丹方留给了武当派四个虚字辈弟子，这才孑然一身，悄悄地离开了花苑。

陆丸子精于丹道，绝非如舒云天所猜测，仅仅是拖延花如何死期。他在大半年中，已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挽救花如何的性命，只是颇为难办，其中要用到的丹方、药物都还不全。

这事十分困难，他并无把握，加上他在花苑守护剑仙，天赐良机，能陪在意中人旁边，不舍就此离去，心里始终犹豫不决。这次被凤雏激走，反而坚定了他的意志，筹备那法子所需的物事。

陆丸子亦是为了此事，才到临伏牛山，恰与许清浊三人相遇。他胸中愁苦，不愿告知别人，瞧许清浊目光好奇，岔开话头，问他三人为何在此。

许清浊明知会损他面子，却也不愿隐瞒，将花如何长期受奇香熏烧，心神愈沉，不得不求助神医的秘术等事都说了。陆丸子稍露惭色，苦笑不已。许清浊问道：“先生，你绝不是有意的，对不对？”陆丸子默然。

许清浊在花苑时，凭着只言片语，已知陆丸子是个风趣幽默的男子，此刻觉他无甚谈兴，观其神色，也含愁带苦，回忆了片刻，隐约猜到几分，暗想：“情之一字，叫天下多少男女黯然神伤。”

想起了和风倦月的那一抱，只觉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两情相悦，一切都可谓水到渠成。方才瞧她的动作，显然是恋恋不舍，这个总把自己藏着严密的美丽少女，居然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如此一想，甭提有多开心了。

心中认定：“若能与月娃厮守一生，那便再无他求。”正感无尽甜蜜，忽然有一张娇俏可爱的面容，毫无征兆浮现在脑海中。许清浊一愣，半晌都没回过神，默默地想：“那时与毒灵子相处，我何尝不也是这番念头？”

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终于抵达峰顶，天也亮了，望这天色，似是辰时将过。许清浊昨日赶了一天路，夜里探寻匪寨，一宿未眠，不禁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亦知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强自打起几分精神。

那峰顶入口极狭，两侧都是凸出的山岩，后转宽阔，关隘处立着一面赤色大旗，却没甚图案。此峰坐落在三门峡群山之间，眺望黄河和函谷关，视野可谓极佳。

据仇硕招供，要到三门峡深处这豫西连环二十三寨，分别可从山西、陕西、河南三地进入，错落分置，却将此峰众星拱月般拥在最中央，所以正好做了那位总寨主的居所。

峰顶上约有半个镇子那么大，虽是一人之居，但总寨主好客，喜爱在此地设宴款待属下，常常一宴数日，周边也都有搭有大小房舍，供客人歇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清浊本以为一大早的，峰顶必然空旷，不料人群耸动，许多喽啰们在前围聚，个个伸颈探望。许清浊问道：“他们做什么？”仇硕一拍脑门，道：“啊，是了，总寨主说了，今日要选拔新人，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

许清浊奇道：“选拔新人？”仇硕正要回答，有守卫和巡逻的喽啰凑近，行礼道：“仇寨主，您来啦！他们是？”许清浊、莫忘竹兵器早收回腰间，仇硕、黄二看起来也不像被胁持，因此无人大惊小怪。

仇硕也不当自己是人质，笑道：“他们是客人，等会儿要见总寨主，你安排座位吧。”许清浊摇头道：“我们不喜张扬，待在一边就行。”仇硕向几个喽啰道：“行了，你们下去，别管我们。”几人应声离开了。

许清浊走到人群角落，寻了个偏僻之所，刚站定了，仇硕唤前面挡着视野的喽啰让开。一行人抬眼望去，只见前头是一块圆形的空地广场，场中站有近百名十来岁的孩童，一律穿着短褂，站得整整齐齐，腰挺头昂。

广场北头，有一座楼梯状的大台子，最顶的高台上，摆着一把宽背大椅，却无人在座。下首两排，共有二十来把交椅，沿着梯形的台面，一级级往下而设。这些座位倒是几乎坐满了，只剩两三张空着。

许清浊瞧这些端坐的汉子们，气质打扮各异，似是寨子中的头领，每人身后有两三个喽啰伺候。这些头领大大咧咧跨坐，对着前面空地上的那群小孩指指点点，说笑连连，酒喝得也甚快，喽啰不停往桌上的大碗里筛酒。

许清浊觉得这些人武功不低，稍藏身影，低声问道：“他们是谁？”仇硕笑道：“自然是诸位寨主了，他们大都跟我一样，以前是独脚大盗，这些年才聚义豫西。”许清浊问道：“所有寨主都在这里？”

仇硕道：“寨里要添新人，大伙儿哥们自要到场，我本来也该坐在上头的。你瞧，我的椅子不是空着在吗？”许清浊白了他一眼，道：“你和黄二老实呆在我旁边，谁也别想上去坐着。”

许清浊又问：“你说选拔新人，就是挑选这些孩童吗？收了他们有什么用？”仇硕笑道：“咱们都是刀口底下过活的，一般不收娃娃兵。但最近陕西道上几个哥们投诚，带了些本地的小孩子来，也想要入伙。总寨主一时高兴，就都留下了，传了他们几手武功，让练了十来日，如今要挑选有资质的深造。”

许清浊听了暗暗好笑，心想：“一个占山为王的盗魁，竟还学人开场子授徒么？”莫忘竹不悦道：“你们掳小孩子上山，教他们小小年纪就学坏，那也太过分了！

仇硕笑道：“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要知道，陕晋豫几省多年来频闹饥荒，民不聊生，当官的置之不理。老百姓家里喂不饱小孩子，就只得送去寺庙道观出家，或是卖给富人做奴仆，下场有什么好？这些娃娃又哪个情愿？却听说咱们寨子成日喝酒吃肉，逍遥快活，自己跟着就来了，还用我们掳上山么？”

莫忘竹闻言，默然不语。许清浊想起在酒楼时古天威的那一番话，心中也有些触动。等了许久，那高台上的宽背椅座还是空着，许清浊不耐道：“那是你们总寨主的座位？他怎么还不来？”

仇硕道：“多半是因为神医和夏家的千金，有些耽误了。”却听一阵敲锣打鼓声，又有唢呐吹了几个调儿，东侧围聚的喽啰急忙让开，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在数人的簇拥下匆忙走来，踏上那高台。

许清浊瞪目远视，只见此人衣着鲜亮，上半张面，尚还眉挺目澈，下半张脸却给一把大胡子遮满了，胡子黑黢黢的，好像钢锥一般朝下。也因此，难以确定他的年纪，但依稀可辨，绝非年轻人。

群盗齐身起立，都抱拳道：“总寨主！”总寨主一挥手，笑道：“哎，都坐，都坐！”等众人坐了，也靠着大椅子坐下，旁边从人递上酒碗，接过仰头喝干，叫道：“好酒，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润了润嗓子。”

下首左面的第一人笑道：“老大，被神医轰出来了么？”总寨主笑骂：“混蛋老武，你瞧出来了还问？故意折我脸皮？”那人笑道：“我曾闻神医是个有名的倔脾气，没料到老大竟也降服不了他。”

对面一人笑道：“若神医是个女人，只怕早就给降服了。”群盗哈哈大笑，总寨主不以为忤，又喝了碗酒，笑道：“都一群白眼狼，敢拿我寻开心！平日耽搁倒不要紧，差点悟了眼下这件正经事。”

他说着站起身，右手往旁随意一扬，将酒碗摔碎在地，望了望场中站着的几十个孩童，笑道：“小兄弟们，你们好等了！半个月前，教给你们的武功，都学得怎么样了？”

众孩童大多都拘谨，只四五个胆子大的，仰头回答道：“禀总寨主，咱们都学会了！”总寨主哈哈一笑，竖起拇指，道：“好，好，那么今日便是你们赶考的日子了！老武，给他们上刀！”

他坐下那姓武的离了座，一招手，十名喽啰抬着几副兵器架子走到场中，架子上盛的都是单刀。许清浊瞧得好奇，低声问道：“怎么？你们老大检验武功，不比拳脚，还用真刀呐？”

仇硕笑道：“咱们绿林好汉，砍人抢货，哪能慢吞吞地肉搏？这些娃娃，自要从小就养成好习惯。”许清浊骂道：“这叫好习惯么？”暗想等会儿救出了神医，定要将这群孩子带走，免得他们近墨者黑，越学越坏。

那姓武的取了柄单刀，对着空处挥砍两下，笑道：“你们小娃娃都听着，老子叫做武焱，人送外号‘滚刀魔’，给你们当考官！你们都全力以赴地打，不许留手，不用担心伤人性命，有老子兜着，你们想被砍着，那也不容易得很呐！”

总寨主接着他的话，朗声道：“不错，好好打！把我教过的，都卖力施展出来！等分出了高下，前十名，我叫几个寨主收他们作亲随。第一名状元嘛，直接封少寨主，以后专添一个寨子给他管！”

众孩童才取了刀站好，听到这番言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们都是主动跟着盗匪上山来的，在家乡时便多为顽童刺头儿，争强好斗，一想若能取得头名，一步登天，当上威风八面的寨主，无不渴望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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