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第156章 久别重逢（6）

其实，昨日云刚不来救他，西海老祖也将随后而至，将他带走。西海老祖自刺杀活佛成功以来，四处打压格鲁派，连布达拉宫都没上过一次，更无暇理会余事。最近他才和五个徒弟通信，得知凤雏误让门人带上了红山，已关数年。

他气恼不已，信里将徒弟们斥责了一顿，又按捺不住，只怕红教僧兵不知轻重，把凤雏折磨死了。所以他偷偷从法会上溜出，要把凤雏取回，为不使人猜疑，他还召集了许多门人跟随，显得像是仅仅率众返回宫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纵然小心，却正巧和云刚三人撞上，人没得到，自己的武功还被废了，可谓一败涂地。舒云天想起云刚武功奇高，便问他来历，许清浊道：“云大伯即是拳神，汉名叫云刚。”

舒云天一惊，继而点头道：“无怪如此，我曾瞧他出手成招，凌空伤人，无论内力、武功都是极高。这样厉害的高手，我前所未见，原来他就是拳神。”

许清浊瞧他谈及武功高手，精神稍显振奋，心下一喜，忙指着风倦月道：“这位风姑娘是拳神的高徒。”风倦月一直在旁边倾听二人对话，此刻许清浊引见她，竟也没那么怯生，睁圆了眼睛，道：“你叫凤雏么？你好！”

舒云天颔首道：“你好。”忽地叹了口气，道：“若在以前，能够拜会拳神，我一定欣喜万分。可我如今废人一个，又负着滔天之罪，活在世上，愧对正道，也愧对师门。”

他转向许清浊，道：“我曾窥看过你父亲的‘阴符枪’秘本，神功原有缺憾，令人惋惜。我身陷牢狱时，推演此功，想来已大抵完善。只是功法虽成，无人可继，我曾求同狱牢友将功法带出，传入中原，却也到底是痴人说梦。幸好老天待我不薄，令你我重逢。这功法本就是你家之物，自该物归原主，教了你后，我也可安心赴死了。”

许清浊听闻“阴符枪”得以完善，心中生出一万个好奇。可他更担忧的是凤雏死念难消，暗想：“师父要见你，我一定得带你回去！只是等你们兄妹相见，一个不欲偷生，一个重伤难活，更要携手同死，那怎么办？”

无论是花如何还是舒云天，在他心目中都不逊至亲，二人若能相见，他不负恩师所托，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但重逢之后呢？便由这两位亲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么？

许清浊想到这里，伤心至极，流泪道：“恩公，你不能寻死，你若死了，师父她怎么办？她、她已经......”舒云天听他语气不对，悚然一惊，忙问：“如妹怎么了？你快告诉我！”身子一斜，差点摔下床。

许清浊半哭半讲，断断续续将这一年的经过说了，最后哽咽道：“师父遭人算计，给魔头重伤，错全在我。就是要死，也该由我去死。恩公，你答应我，千万不可轻生。否则，师父一定不肯独活，就是云大伯救她，她也会拒绝的。”

舒云天呆若木鸡，不觉清泪流出，也不伸手擦拭。他怎能料到，曾最为心爱的旧侣，剑术无敌的花如何，竟然遭遇了这等大难，到头来和自己这废人一般，弄得半死不活，几成一对苦命鸳鸯，哪还有昔日剑仙凤雏的风采？

他震惊了良久，方才沉沉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先救她性命为重。”许清浊喜道：“是，是。恩公，你也别着急。云大伯说了，他愿同咱们一起去花苑，用内功替师父消除乱劲。”

舒云天摇头道：“拳神施救，怕也无能为力。”许清浊惊道：“为什么？云大伯这些日子替我护法，我已快好了。”他刚才讲述，顺便把自己同练双劲的旧事也都说了，却没想到舒云天下此结论。

舒云天道：“我在狱中成日琢磨你父亲的这套功法，对它的了解已很深了。这‘枪劲’为杀气凝聚，常人习之，自损极重，你之所以能安然练它，那是因为你早在经络、骨骼尚没长成时，就已在慢慢驯服它了，日久天长，它与你本人密不可分，才不致于害主。可如妹为拼强敌，临场练功，她的‘阴符劲’，是仓促间拿真气喂成的，与她心意难以相通，等同是无主的猛劲，甚至和外敌入侵的力道无异。”

许清浊愣道：“那又会怎样？”舒云天道：“你体内的两劲不死不休，只是争夺主权，内家高手以无上内力，行阴阳分割之举，即可隔开两劲。‘阴符劲’没了宿敌，安静下来，还得奉你为主，你依旧可修炼它。但你师父的情况完全不同，若让她‘藏花劲’被封，‘阴符劲’猖狂作乱，更加无法管束，非将她当敌人杀死才肯消止。”

许清浊浑没料到会如此，整个人都呆住了。舒云天叹道：“这股猛劲生来便为杀戮，成年者习练它，少了岁月磨合，都难免与其疏离生分，最终逃不脱反噬。如妹一瞬之间练成了它，更是全无亲近，不死不休。哪怕强行封入丹田，它也不会乖乖地沉睡，而是竭力破坏气海，从内而外杀死习练者，好比束之笼中的鹰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清浊想起毒灵子那只撞笼的黑隼，浑身一颤，急问：“不封住它，却不能连根拔除么？”舒云天摇头道：“这股猛劲由她气血喂养，两者的联系，有如跗骨之蛆。彻底消灭它，全身气血都得毁去，人一样活不了的。”

许清浊泪如泉涌，哭道：“师父没有救了么？真的毫无办法？”舒云天沉默片刻，忽道：“那也未必。”许清浊眼神一亮，止了哭声，忙道：“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师父？恩公，你快告诉我。”

舒云天不答，想了一会儿，道：“我替枪王完善‘阴符枪’，本想出了两条路。第一条路不仅不损原有威力，反而更上一层新天，神妙无比，只是几乎不可能办得到。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

许清浊不解其意，便不开口，静候他再说。舒云天道：“但是关键反而在这第一条路上，也就是如妹传给你的‘阴符藏花功’。她是武学奇才，我想得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融合两劲，使之刚柔相济，则可成就一股奥妙无端的崭新奇劲。这股奇劲玄机深藏，妙用无穷。至于将‘阴符’、‘藏花’任意一劲吸纳自用，想来更是轻而易举。”

许清浊脱口道：“恩公，你的意思是，若能融合两劲，就可将师父体内乱劲吸收？”舒云天点头道：“正是。枪王创艺之前，从未有过与当世内家截然相反的内功心法。‘阴符枪’另辟蹊径，却还不够圆满。杀伤的确是武学的本义，难道养生就不算武学的真谛了？比起反其道而行之，不如融合两者优点，这才是中庸正法。”

许清浊喜道：“这样便好了，师父体内亦有双劲，一旦融合，性命岂非无忧了？”舒云天叹道：“不成的，要融合两者，不光是身具两劲就能办到的，如妹她永远也不成的。”

许清浊心里一沉，惊问：“为什么？”舒云天道：“双劲融合，必由心意内发。首先，便须‘枪劲’奉主而非害主，这就要求从小习练，方得以驯服，如妹并非如此。”许清浊一怔，指着自己的脸，道：“那我呢？”

舒云天道：“不错。除了你以外，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练成‘阴符枪’，太过罕有。此外，一般内家真气浑厚有余，活泼不足，一死一活，无法融合。也只有‘藏花劲’等少数内力，可与‘枪劲’并称为活劲，能够胜任此举。”

许清浊心中雪亮，喜道：“我也练过‘藏花诀’。恩公，你的意思是？”舒云天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唯有你机缘巧合，同时修炼这两门心法，有望融合两劲。要救如妹，必须得靠你了。”

他说到这里，神色稍颓，摇头道：“可最重要的一点，是该怎样融合？我与你早早分别，不知你习武的际遇，虽想过这第一条路，但觉无人能做到。既是屠龙之术，又何必多伤脑筋？因而没有琢磨下去。这融合双劲的法门，天下间仅如妹一人创出，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是你的‘阴符藏花功’，令你依法习练，好为日后融合作铺垫；另一部分，却是她自己掌握的一套诀窍。凭你的修为，无法自己融合，须有高手助你跨过最后一步，也就是她本人了。”

许清浊随着他回忆，果觉不错，面有愧色地道：“我真没用，练功总要师父看护。”舒云天道：“你既走上这条路，那也只有这么办，除非你终生不再习武。闲话不提，你现下双劲的功力，还没至可以融合的气候。而且，如妹自己的那一套法门，她不必教你，你自然不晓得，我也更加无从得知了。”

他坐直了几分，边想边道：“如妹所创的武功，必然发挥其长，回避其短。我就算能推知她的心意，也无法办到她才能办到的事。因此，替你护法，不仅得顺着她的路子来，还得有能替代她本人的方法，这可就难办了。我自己武功全失，上不了阵，虽有拳神能够帮忙，但他们的武功路数差别太大了......”

许清浊心中颓然：“师父身上的伤势，只有我能救，可我要救她，又非得她替我护法融劲，这可怎么是好？”心知剑仙天资之高不让凤雏，剑仙遗留的难题，凤雏绞尽脑汁，未必能解。

收起思绪，果见舒云天皱眉沉思，不住轻咳，知他身子虚弱，忙劝道：“恩公，你别伤脑筋了，赶快休息。”舒云天以手捂嘴，压住咳声，又想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暂停念头。

他刚才推想武功，愁绪稍减，可这一停下来，满脑子又都是花如何，再度悲从中来，眼圈发红，怔怔不语。许清浊和风倦月都陪着他，只听他半晌说道：“我们几时动身回中原？我想快些见到她。”

他这番话，也是许清浊一直日思夜想的，如今身子将好，归心似箭，点头道：“恩公，只待云大伯同意，咱们明日就可出发。”舒云天还没说话，风倦月忽道：“不成！”

许清浊一愣，转向她问道：“为什么？”风倦月道：“他现下的状况，连路都走不了，更别说骑马了，怎么能长途跋涉？”许清浊忙道：“云大伯不是有架板车么？我就是坐车来的西藏，恩公也可以......”

风倦月打断他道：“他让红教关了这么多年，身子太虚弱了。就算躺在车里不动，这一路也禁受不了高原上恶劣的气候，决计撑不到中原。”许清浊不语，心想她义父是医生，女承父业，所言多半不虚。

舒云天摇头道：“等我养好身子，却到猴年马月了？如妹时日无多，我和她若见不到这一面......我等不了，便是死在路上，我也要立刻出发......”

风倦月道：“你着急什么？人都死了，赶回去不过一具尸体，有什么用？”舒云天只是摇头。许清浊、风倦月相顾无计，猛听有人道：“月娃，有话便直说！你有方子替凤雏调养身体，是不是？”一人踏进屋内，正是云刚。

原来云刚送走黄教的来客后，返回石屋，正逢舒云天谈及“阴符枪”，大感兴趣，怕自己入内，打断对方话头，当下就在立在门外，听了好一阵子了。此刻听风倦月说服不了凤雏，暗叹徒弟言辞拙劣，这才现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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