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大道 第301章 将军之死

夕阳半山，厮杀正酣。失血过多的方岩觉得越来越冷，意识也飘忽起来，因为专注战斗未察觉意识深处有东西悄悄动了一下。

方大哥、方大哥……何力的叫声传入脑海。战场这么混乱嘈杂，怎么可能听见？肯定是幻听。

方岩定住心神，心中暗叫：无论如何，先杀了叠罗支！

“是！”黑信徒齐声呐喊，不顾一切的狂奔而来。最后一抹阳光恰在此时隐去，黑信徒身上的黑气融入周遭，他们的敏捷和防御在夜色中又提升了。

方岩见状不由身体一滞，他们不是长生天的信徒吗，夜色怎么会赐予他们力量？旋即他反应过来，他们都中了地底石甲兵的诅咒，这是诅咒的效果！

黑信徒放弃防守的同时，狼骑打算抓住机会痛下杀手，可陷入混战中的骑兵彼此冲撞拥挤，根本无法追逐那些黑豹般矫捷的家伙。而且狼骑很快发现刀箭攻击只能给黑信徒造成一些轻伤，只要不是链枷巨斧等钝兵器的打击，黑信徒理都不理，只顾加速前冲。

瞥见这一切的方岩心中暗急，别傻乎乎的硬冲啊，分出一小股人趁乱从侧方突袭啊！不用多，七八个人就行。

转念间就有七八个人窜出人群，闷不做声的直奔叠罗支而去！方岩终于确定黑信徒能感应到自己的黙语，这应该是黑棺神符和诅咒之间的联系。

转眼间黑信徒已突进至叠罗支身前五十步，亲兵们无论撤离或者纵马都来不及了，他们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下马迎战。

何力一马当先迎着两把狭长的弯刀冲了过来，手中黑刀跟对方对劈，铮铮铮铮连续数声。满以为能将对方连人带刀斩断，可亲兵的刀居然完好无损！何力一愣，黑刀斩断的武器无数，这种狭长尖利的刀看起来也不怎么结实啊。不信邪的何力发了狠，泼风般数十刀砍了出去，一片金铁交鸣后狭刀依然如故。两个亲兵也诧异低头，只见冰冷锐利的刀锋没有一处缺口，细密的花纹闪着绸缎般的乌光。

其他黑信徒就没何力般轻松了，亲兵们人手一把狭长弯刀，将黑信徒手中的铁鞭铁锏削成了一根根的树枝子，狭长弯刀居然削铁如泥！这狭刀哪怕蹭一下就是臂残肢断的后果，冲过来的黑信徒不得已慢下来，凭借超常的敏捷周旋。

这是大马士革刀，以乌兹钢百炼而成，每一把都价值千金。这次随叠罗支来圣山的亲兵其实都是颉利可汗的近卫，信任荣宠可见一斑。

昏黄夜色中方岩正被十余名亲兵联手攻击，他贴身黏住面前几人，死咬不放。大马士革刀太过锐利，一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后面的亲兵投鼠忌器，一时也冲不过来。

压力稍轻的方岩立时发现战场另一端的局势十万火急。叠罗支将自己和黑信徒拖在此处，其余兵力全力攻击韩世谔所部，越来越多的信徒和老兵倒地不起，狼骑已经逼近居中的韩世谔和奥云塔娜！三郎身上赫然插了几把刀，摇摇晃晃和几个浑身是血的老兵结阵护住韩世谔，犹自狂呼酣战。奥云塔娜早就扔掉鼓槌，不知哪里捡了把刀在比划着。老将军蛮横的将她护在身后，虚弱不堪的持朔迎敌，几乎每次挥击都要喷出一口鲜血……

方岩用刀护住要害，完全不顾锋利的大马士革刀，不顾一切冲向叠罗支。亲兵惊奇的发现这个疯子身上充满惊人的斗志和杀气，似乎永远不会有疲惫与软弱，他们甚至感觉是在攻击一个包着血肉的钢铁人偶，刀锋只能留下伤口却不能形成伤害。

意外发生了，横刀毫无预兆的断为两截！面对大马士革刀，精良的大唐制式横刀也经不住反复拼击，断裂是必然。亲兵见状呼啦一下涌了上来，大马士革刀的锋刃闪着嗜血的光。

黑信徒们似乎也感应到了方岩危险，向此处硬冲过来，疯狂的挥击鞭锏等钝器猛砸猛打，势不可遏。

生死之间，方岩进入了最好的战斗状态，战意如火却没有热血上头，杀意充盈却能静观所有的情绪……两把狭刀从左右同时刺到，他双手一抓，任由刀锋刺穿手掌继续前行，腾的抓住了两人的手一捏一拧。两个亲兵大惊，本能的发力拽刀，却一股大力拽得横飞起来，狠狠撞在一起。来不及发出惨叫，两个亲兵骨骼尽碎，软沓沓倒在了地上。

方岩大步前冲，眼中只有叠罗支。一名亲兵箭步上前，当头一刀斜斜劈下，方岩骤然加速撞进此人怀中，一头将对方连脑壳带头盔撞得稀烂。接着飞起一脚将一个亲兵踹的凌空砸如人群之中，又一拳击中一个亲兵胸膛，拳头透胸而出。

一把刀狠狠插入肩胛，又有一把刀刺入肋下，方岩好似对受伤全无感觉，毫不减速的前冲，只顾把挡在面前的亲兵用最粗暴直接的攻击碾过，完全不顾来自两侧和后方的攻击……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方岩的感觉敏锐依旧，敏锐到能觉察到周围人的意图。说意图其实不准确，是下意识的动作。所谓训练就是把格斗技巧大量重复，固化成下意识的自然反应，能察觉下意识就等于预知对方的动作！

方岩用最后的力气发动了炽魂，空中闪现出一连串做着莫名其妙动作的残影，奇怪的是亲兵居然紧跟着残影挥刀劈砍，像是一起做戏一般。

叠罗支目瞪口呆的看着方岩冲到了面前，手中弯刀僵硬的挥了一下，毫无攻击力。方岩飞身落于叠罗支身后，抢过弯刀横于其咽喉处，对所有人在心中默语：住手！

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目光凝集处，一个浑身浴血的人与叠罗支情侣般共乘一骑，一柄弯刀寒光闪闪横在大特勤咽喉。

是那个一刀逼退千百骑的唐人，是那个杀不死的疯子！

一面残破的隋字大旗之下，韩世谔一手撑朔，一手被三郎搀着才能站立。奥云塔娜满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还能站着的只剩十余个老兵和二百余名信徒，这二百人被数倍的狼骑牢牢包围，只消一轮骑射就能全部收割。

方岩低声对叠罗支道，“退兵。”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透出一股冷血的味道。

“局面还在我们手里，我一个换所有人的命，值了！只有战死的叠罗支，没有投降的叠罗支。”叠罗支语气坚定。

方岩清楚的觉察到对方潜意识里的畏惧，于是慢慢在叠罗支耳边道，“不，我不会杀你，只会斩断你双臂双腿，再把你放走。”

回到王庭后会在怜悯和厌恶的眼光中渡过余生，这比死要可怕百倍！闻着此人浑身的血腥气，咽喉上的刀锋没有一丝颤抖，叠罗支毫不怀疑这个疯子说到做到。

“退兵！”叠罗支急声大喝，突厥狼骑潮水般收兵外。

众人默默注视着突厥人撤到圣山之外，心里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高兴，他们只是静静在原地不言不动。中间的韩世谔持朔而立、双眼圆睁，背后那面残破的隋字大旗依然随风飘扬。

韩世谔死了。这位铁血老将军应该在轰轰烈烈的冲锋中，大吼而亡，而今无声无息就死了。这就是死亡，无声无息又无可抵御，哪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谁都不知道是几时的事，连三郎也不甚清楚，好像叠罗支喊退兵的时候还听到韩将军冷哼了一声。战死沙场是这位老将军追求的荣耀，在胜利的一刻离去是他最好的结局。

应该就是在那一刻走的。

或许是见惯了死亡，三郎和老兵们没有失声痛哭，他们扯下那面隋字大旗盖住韩世谔，架起火堆当场烧了起来，火光中韩世谔不再板着脸，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众人心里空落落的，这大概就是怅然若失吧？歌声悠然而起，奥云塔娜唱起部落里悠长的歌谣：

一阵轻风吹发起，一朵花儿随风去。就算花开刚一半，也曾独自香几天。

外头人笑马也叫，回到帐篷心忧愁。春夏羊羔吃得饱，冬天宰羊眼泪流。

看见人笑我也笑，脸上带笑心忧愁。你讲你难我知道，我说不难泪先流。

夕阳斜斜照草原，人生匆匆数十年，到得头来低声笑，酸甜苦辣尝个遍。

……

老兵和信徒们一起收敛了韩世谔的骨灰，到了互道珍重的时候了。

奥云塔娜要留在圣山。这个质朴的姑娘从来不去要求别人，只是去帮助和温暖，信徒们都敬她爱她，隐隐把她当成成了的精神领袖。她和剩下的几百信徒选择留在圣山，他们相信冬天终将过去，然后会走遍草原传播长生天的恩典。圣山前前后后几场大战死了很多人，他们的信念没有磨灭，反倒无比的坚定。

三郎和仅剩的十来个老兵要回中原。他们会先把韩将军葬在故里，然后给自散去，落叶归根。这是多少年的心愿，哪怕前路在崎岖险阻也不能阻挡他们。只是行伍一生，到老无依无靠，真不知以后日子如何。

何力舍不得奥云塔娜，最后还是想跟方岩出去闯一闯。那一百黑信徒的能力来自石甲兵的诅咒，超强战斗力的一面已经展现，但是诅咒还未发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变得不人不鬼，还是发疯一般见人就杀？商量之后黑信徒都愿意跟方岩一切走，希望方岩能帮忙找到破解的方法。

于是方岩打算带黑信徒去做一件该做的事，叠罗支走的太匆忙，必须要去送一程！

……

王庭离圣山有数日的路程，狼骑长途奔袭然大战一场后已经精疲力竭，一旦离开步兵的追击范围就会找地方修整。原因很简单，人可以骑在马上休息，但马必须回复马力才能走。

在没有风雪的戈壁上找到骑兵的痕迹也不算太难，任何有经验的牧民都能做到，难的是体力。这就像龟兔赛跑，兔子一觉醒来发现乌龟已经爬到了面前。

当然，正常情况下乌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兔子，因为兔子骑兵需要休息的时候乌龟步兵更需要休息。除非步兵象黑信徒一样不眠不休。

方岩超强的恢复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追踪途中他的伤口非但没有恶化而且开始结痂痊愈，甚至越走状态越好。依靠诅咒的力量，黑信徒的各项能力在夜晚都有极大提高，而方岩靠的完全是超强的体魄，这让黑信徒啧啧称奇，无形中更多了几分信赖。

现在方岩终于有时间内视体内变化了，显然那枚黑棺神符是一切异常的原因。识海内原本有了河洛神符、羽人神符和道门神符，这三块不完整的拼图只是放在一起而已，并没有什么作用，最多能缓解元初之气运行时的痛苦。方岩清楚这是因为自己修行浅、境界差，也不急着解开神符的秘密。这枚新吸收的黑棺神符比之前三枚要简单的多，他也没多想，象往常一样放在识海里便是。想不到黑棺神符就像是药引子，让三枚神符有了融合的趋势，而且又衍生出了一个奇怪的能力，感应。

这种感应不是读心术，而是感受到潜意识。这在战斗中让方岩能跟黑信徒双向沟通，让小范围的战场指挥随心所欲。可惜这种双向沟通只限于他与黑信徒们之间，对于其他人只能感应到潜意识里的基本情绪，比如赞同、恐惧、伤心等等。

方岩突然奇想，如果梦境是潜意识的话，自己将来能不能读梦解梦呢？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自己能不能同时影响很多人的潜意识，形成类似群体恐惧、厌战、沮丧等等效果呢？